蚀骨沼的灰绿色淤泥在靴底结成硬壳,走一步掉一块,露出底下暗红的血痕。荒原尽头的岩壁突然凹陷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被层半透明的膜封住,膜上印着无数重叠的人影,像被压扁的皮影,风一吹,膜轻轻颤动,人影便跟着晃动,做出抬手、弯腰的动作,诡异得像群无声的木偶。
“噬影窟。”阿砚的声音带着种被抽走了温度的冷,“洞里的岩壁能吸活人的影子,被吸走影子的人,过不了三个时辰,皮肤就会像蛇蜕一样剥落,最后变成张空荡荡的皮,贴在洞壁上,替岩壁继续吸影子。”
我攥紧怀里的玉佩,碎口处的血痕被洞口的阴风扫得发疼。膜上的人影突然齐齐转头,脸的位置是两个黑洞,黑洞里映出我的轮廓——我的影子正被膜一点点往里吸,边缘像被虫啃过,缺了块不规则的角。
伸手触碰膜的瞬间,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像摸到层凝固的血浆。膜上的人影突然伸出手,从洞里穿出来,指尖冰凉刺骨,抓住我的手腕。我看见那只手的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的骨头,指甲缝里嵌着些黑色的粉末,像被碾碎的影子。
“进来……”人影的嘴里传出无数个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在一起像团揉乱的线,“你的影子……很好看……”
膜突然裂开道缝,腥甜的气味涌出来,像腐烂的石榴混着铁锈。洞里比想象中宽敞,岩壁是暗紫色的,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张人皮,皮上的五官扭曲变形,眼睛的位置对着洞中央,仿佛在注视着什么。
洞中央立着根石柱,柱身缠着圈圈黑色的带子,走近了才发现,是无数层叠在一起的影子,影子边缘锋利如刀,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光斑里浮出些模糊的人脸,都是被吸走影子的人,正对着我无声地求救。
“影蜕。”阿砚的声音压得更低,指着石柱脚下堆积的东西——那是堆灰白色的皮,层层叠叠像摞起来的布,最上面一张还带着新鲜的褶皱,显然刚被剥下来不久。“被吸走影子的人,皮肤会从指尖开始变硬,然后整片脱落,连带着指甲和头发,一点血丝都不带,就像蜕壳……但人不会死,会变成没有影子的‘空壳’,只能在洞里游荡,帮着岩壁抓新的影子。”
话音刚落,岩壁上的孔洞突然“噗”地吐出些黑色的丝线,丝线在空中织成网,朝着我们的影子罩过来。我的影子已经被吸得只剩半截,贴在地上像摊融化的墨,被丝线一缠,竟开始往孔洞里缩。
“别让影子被完全吸走!”阿砚掏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割断丝线!这线是影子凝的,刀能劈开!”
我挥刀砍向缠在影子上的丝线,刀刃碰到丝线的瞬间,竟发出“滋啦”的声响,像砍在烧红的铁上。丝线断裂的地方冒出黑烟,我的影子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抽搐了一下,边缘变得更加模糊。
岩壁上的人皮突然动了,五官扭曲着挤出声音:“留下影子……就能活……”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诱惑,像有人在耳边呵气。
石柱上的影子突然沸腾起来,层层叠叠的黑影中浮出张熟悉的脸——是我过世的外婆,她对着我笑,皱纹里嵌着黑色的粉末:“囡囡,把影子给婆婆,婆婆带你回家……”
我的手顿了顿,刀刃差点脱手。阿砚猛地撞了我一下,低吼道:“是影子在模仿!别信!”
外婆的脸瞬间扭曲成怪物的模样,尖牙从嘴角冒出来,影子化作利爪抓向我的影子。我侧身躲开,刀刃劈在利爪上,黑影惨叫着散开,却又立刻从石柱里钻出更多,像涨潮的海水。
影子被吸走的地方,我的指尖开始发麻,皮肤渐渐变得僵硬,像裹了层蜡。低头一看,手背上的皮肤正泛出灰白色,用指甲刮一下,竟能揭起层薄薄的皮屑,像撕书页的边角。
“快到石柱底下!那里的影子最浓,反而不容易被单个孔洞吸走!”阿砚边砍丝线边往后退,他的影子已经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肩膀处的皮肤已经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泛着青白的肉。
我们退到石柱旁,黑影像潮水般围过来,岩壁上的人皮都探出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孔洞里渗出黏腻的液体,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是没有影子的我们——像两尊随时会裂开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