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小山般巍峨的夸娥一步踏出,已然逼近两头怪物身前,双拳裹挟金光,如雷霆怒劈,轰然砸落。
这便是夸娥一族的战斗之道——
无须法诀变幻,不靠神通诡变,仅凭一身强横肉身,便足以抗衡人类地仙!
传闻上古之时,有夸娥族人甫一成年,便能以纯粹肉身之力,硬撼大真人而不落下风。
屋顶上,周莹欣怔怔望着远方激战。
她与黑茧本为一体,自然知晓其力量之恐怖;而那能与黑茧抗衡的怪物,更是非同小可。
可如今,那身披金光、宛如神甲加身的巨人,拳势所向,竟将两头凶物死死压制!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苏荃。
这个男人依旧神情淡然,一袭白袍随风轻扬,眉目清俊,倘若在寻常街头相遇,或许会被误认为是哪家出身高贵的公子,或是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
也难怪黑爷爷说,如今唯有他能担此重任。
特别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柄玉质长剑——
看似平平无奇,远不如远处那尊巍峨如山的巨人来得震慑人心,却让周莹欣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本能地想要后退,逃离那股无形的压迫。
“一旦这具尸身被焚毁,你或许能真正解脱,摆脱魂灵分离之痛;但也可能就此烟消云散,再无归路。”苏荃低声说道。
一切的关键,都在这副残存的躯壳之上。
若是在外头点燃这尸身,固然会重创黑茧,可若是选择在李家老宅内焚烧,虽然同样伤及对方根本,却也将唤醒这座宅院深处沉睡的力量。
苏荃心中早已隐隐有了推断。
他虽这般说着,动作却未曾有丝毫迟疑。
显然,刚才那句话并非征询,而是宣告。
一道赤红符印烙入尸身,灼热的气息迅速蔓延开来。
紧接着,夜色中骤然爆开一团刺目的红光,如同旭日破晓,撕裂黑暗!
“不要——!”
远方,望着屋顶上腾起的烈焰照亮天际,黑茧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吼。
那五首怪物脸上竟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恐,竟不顾黑茧的束缚,转身疯狂奔逃,仿佛原本庇护它的宅院此刻已化作炼狱深渊。
火焰之中,尸身缓缓化为灰烬,继而如水流般渗入屋瓦,消失不见。
下一瞬,浓稠的黑雾自庭院各处翻涌而出,弥漫四野。
雾影晃动,似有无数身影在其中摇曳不定。
那五头怪物刚冲至门口,尚未踏出一步——
哗啦啦——
金属碰撞之声骤响,宛如铁蛇出洞。
黑雾中,无数青铜锁链如活物般暴射而出,瞬间缠住怪物四肢,层层裹缚,密不透风。
纵使力能拔山,此刻也徒劳挣扎,只换来锁链震颤轰鸣,像极了陷落蛛网的飞虫,徒留悲鸣。
黑茧亦未能幸免。
锁链贯穿其所有触须,最终将其牢牢捆缚,悬于半空,动弹不得。
变故来得太急,太猛。
夸娥怒喝一声,王屋山的虚影凌空浮现,覆盖整座宅邸,似要一举镇压而下。
然而万千青铜锁链交织成网,凝成一面巨盾,硬生生将那山影抵在高空,寸步难进。
“够了。”
黑雾深处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让你的人退下吧。”
话音未落,一位身披玄色王袍的老者缓步而出,面容慈和,却自带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
历公!
又或者,此刻该称他为:楚江王!
苏荃眸光微闪,露出一丝意外,但转瞬即释:“果然,我猜得没错。”
夸娥悄然缩小身形,退至苏荃身旁,目光警惕地盯着来人。
“你从何时开始怀疑的?”楚江王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第一次黑夜降临之后。”苏荃望着被锁链禁锢的黑茧,声音平静,“这黑茧占据酆都,实力深不可测。”
“可它偏偏对这处宅院避之不及,说明这里藏着足以抗衡酆都的力量。”
“鬼王山实为你掌管的活大地狱,但鬼王山无主,此处宅院也不属十六层地狱之一。
整个活大地狱中,能与酆都抗衡者,除去地狱本源,便只剩下一人——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这宅子,恐怕正是你遗落的一段躯壳所化。”
“只是你先前处境艰难,不仅失了酆都,连自身这部分遗骸也无法掌控。”
“所以周莹欣的尸体,成了契机。”
“你在她体内留下印记,正因如此,她残存的善念才能通过尸身与令牌共鸣,得以传送至此。”
“我烧了那具尸身之后,你留在宅子里的痕迹便顺势渗入各处,让你重新夺回了对自己躯体的部分掌控。
而有了这具残躯,加上黑茧离开酆都城,你也趁势将整座城池的权柄重新握在了手中。”
他望着被青铜锁链层层缠绕、捆成巨柱般的两头异物,轻轻摇头一笑:“虽说你现在远未圆满,可也差得不远了。”
“毕竟——哪怕再破碎不堪,你终究是楚江王,是这座鬼王山唯一真正的主宰!”
楚江王始终沉默地听着,直到苏荃说完,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而苏荃一边说着话,一边早已悄然催动了真君法剑上的符纹,只待再注入最后一丝灵气,便可令其彻底觉醒,光芒大作。
他之所以啰嗦这么多,不过是为了争取那一瞬之机罢了。
人心易变,权势最能迷眼。
昨日那位和蔼可亲、谈笑风生的老者,或许真是历公本色;
但如今重掌部分神权的他,早已不再是那个随意亲近的老人,而是昔日执掌生死、威震幽冥的楚江王!
不得不防。
纵然有星君祖师与他订下盟约,可谁又能担保他在力量复苏后不会生出别样心思?
仿佛看穿了苏荃心底的戒备,
楚江王缓缓摇头:“你不必多虑。
我重获权柄,对你而言只有利无害……稍加思量便知。”
“说得直白些,你不过是局中一枚棋子,真正执棋对弈的,是你茅山上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星君老祖。”
“别说现在的我还残缺不全,就算我重回巅峰,又岂敢轻易得罪你们茅山?十几位星君坐镇宗门,除非阴天子亲临,否则我一个阎罗,真不够资格硬碰。”
说到此处,他语气里透出几分自嘲与无奈。
阎罗虽掌生死簿,统御万民寿夭轮回,可说到底,管的也只是凡人与寻常散修。
至于仙门中人?哪怕是内门弟子,命格虽录于簿上,却非他们能擅自勾魂索魄。
每次缉拿魂灵之前,必须先上报所属宗门,等长辈点头允准,才可遣鬼差行事。
“原来如此。”苏荃笑了笑,略带几分窘意,“是我太小心了。”
可即便嘴上这么说,手中真君法剑的光华却未黯淡分毫,反而愈发明亮,隐隐流转着凌厉之气。
性命攸关之事,如何谨慎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