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天气彻底暖和起来。陈远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总算有了一些起色,虽仍比常人虚弱,咳嗽也未曾根除,但已能支撑短途的车马劳顿。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行人便轻车简从,出了京城,往西山方向而去。
庄院坐落在西山一处缓坡之下,确如福伯所言,背倚苍翠山峦,面临一条清澈蜿蜒的溪流,环境极为幽静。几间白墙灰瓦的屋舍掩映在绿树丛中,虽不轩昂,却透着朴拙安宁的气息。那对看守庄院的老仆夫妇早已得了消息,将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院中土地平整,甚至还依着陈远之前信里提过的只言片语,辟出了一小畦菜地,播了些时令菜种。
陈远被毛骧扶着走下马车,站在庄院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远比京城那混杂着尘嚣与各种气味的环境来得沁人心脾。他环顾四周,但见远山如黛,近水潺潺,院角的几丛修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是这里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真正放松的神情。
陆氏跟在他身旁,打量着小院,眼中也流露出满意之色:“确实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陈远便在这西山小筑住了下来。生活骤然变得简单而规律。每日清晨,他在鸟鸣声中醒来,由毛骧扶着在院中缓缓散步,看看那畦菜地里冒出的新绿,或是到溪边站一会儿,听着流水淙淙。早膳多是清粥小菜,有时是老仆从溪里捕来的鲜鱼熬的汤。
上午,他多数时间在书房里。这书房不大,窗明几净,推开窗便能望见远处的山峦。书架上摆的不再是经世致用的典籍,而是他特意让人带来的那些山水游记、诗词歌赋、农桑杂记。他或是临帖,或是随意翻阅,累了便靠在窗边的竹榻上小憩。
午后,若精神尚可,他会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泡一壶清茶,看着毛骧和老仆打理院中的花木,或是听陆氏说些家常。儿子陈瑜和女儿陈萱偶尔会从城中过来小住一两日,带来京中的消息和一些用度,也为这寂静的山居增添几分生气。
他不再关心朝堂动向,不再理会京中勋贵间的迎来送往。蓟州的烽烟,官场的倾轧,都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情。有时,他甚至会挽起袖子,拿起小小的花锄,在老仆的指点下,学着给那几株新移栽的芍药松松土,动作虽笨拙,心情却有种难得的踏实。
“公爷,这粗活……”毛骧每每想接手。
陈远却摆摆手:“无妨,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他享受着这种亲手触碰土地的感觉,这与批阅文书、执掌权柄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汗水从额角滑落,混入泥土,带来一种原始的、真实的疲惫与满足。
夜幕降临时,山间格外寂静,唯有风声、虫鸣与溪流声交织成自然的夜曲。陈远坐在院中,仰头便能看见漫天繁星,璀璨而清晰,不似京城被灯火掩映的天空。
陆氏为他披上一件外衣,轻声道:“山中夜凉,当心身子。”
陈远握住她的手,目光依旧望着星空,缓缓道:“这里很好。比京城……好得多。”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和。西山小筑,成了他逃离纷扰的桃源,也成了他安放病躯与疲惫心灵的归处。在这里,他似乎终于可以放下所有身份与过往,只做一个寻常的、渴望安宁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