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王座之间。
哈迪斯的身影自处理完雅典娜事宜的微光中彻底凝实，重新端坐于那冰冷的黑曜石王座。
他刚阖上眼，准备将意识沉入冥界运转的洪流，一个带着慵懒戏谑的嗓音便在他身侧响起，如同幽谷中的回音，清晰而贴近。
“就这么把我们的女儿丢到那个注定要烧成灰烬的世界去了？”
莫提斯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王座旁，斜倚着王座的扶手，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冰冷的石材表面，目光却带着锐利的玩味，投向哈迪斯。
“我亲爱的冥王陛下，你就不担心，我们聪慧的雅典娜，被那场连奥丁都恐惧的‘诸神黄昏’牵连，最终……化为乌有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关心女儿，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眼底深处闪烁的光芒，却更像是一种试探。
哈迪斯甚至没有睁开眼，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出现和问题。
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平静无波：
“密米尔之泉，并非奥丁的造物，亦非阿萨神族或华纳神族的私产。它是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的三大根系泉水之一，其存在，远早于任何神族，甚至在九界格局奠定之前，便已随着世界树的扎根而流淌。”
他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仿佛在解读一条宇宙法则。
“它承载的智慧，是关于世界根源、诞生与终结的奥秘。能够饮下它、承受它、并理解它的存在，本身就已具备了在终末中寻找变数的资格。雅典娜若能成功，她获得的将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超然于单一世界命运的视角。”
他的话语理性到了极致，将父女之情完全剥离。
莫提斯听着，脸上的玩味笑容逐渐加深，那笑容美丽依旧，却透出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她缓缓直起身，俯视着依旧闭目，神情淡漠的哈迪斯。
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胸口，虽然隔着衣袍，那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占有意味。
“你知道就好……”她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像毒蛇吐信般危险。
“知道那泉水古老，知道那智慧磅礴，知道它可能赋予我们女儿超越黄昏的视角……”
她凑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拂过哈迪斯的耳廓，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翻涌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与独占欲：
“但是，我的哈迪斯……”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透过胸腔，触碰他那颗冰冷的神心。
“不论是卡俄斯的智慧，还是那古老世界树的智慧……”
“你的智慧，只能来源于我，也只能……终结于我。”
她的声音甜腻如蜜，眼神却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不允许……任何‘外来的智慧’，玷污你的本质，或者……让你觉得，有谁能在智慧的领域，与我相提并论。哪怕是你我血脉的延续，也不行。”
这不是建议，不是商量，而是宣告。是智慧女神对属于她的“所有物”——冥王哈迪斯那独一无二的绝对占有。
哈迪斯终于睁开了眼睛。
紫眸对上她那燃烧着病娇火焰的眼眸，里面没有惊讶，没有不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戏剧。
半晌，他低沉地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你的智慧，早已与我同在，莫提斯。从混沌到秩序，从轮回至今。”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的宣告，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他们的智慧，早已在无数次轮回与共同的谋划中，纠缠不清，难以分割。
这个回答，似乎暂时安抚了莫提斯那危险的占有欲。
她脸上的病态神色稍稍收敛，重新变回那慵懒而神秘的微笑，指尖也离开了他的胸口，轻轻抚过自己腕间那不存在的锁链痕迹。
“记住你说的话，亲爱的。”
她轻笑着，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淡化。“我去看看赫卡忒那边，她的研究似乎有了点有趣的进展……”
“等等。”哈迪斯突然发言。
“怎么？舍不得我离开？”莫提斯日常调戏。
他没有回应她的调侃，而是缓缓抬起了另一只一直自然垂落的手。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指尖，不知何时捏着一枚物件。
那并非多么璀璨耀眼的宝石，也非蕴含磅礴神力的神器。
它是一对戒指。
材质似是最为纯粹的黑曜石，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却又内敛得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戒身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只在戒指内侧，隐约能看到细微的银色纹路在缓缓流动，那纹路中同时蕴含着冥府的死寂法则与智慧的低语。
“戒指？”莫提斯微微一怔，脸上那危险而甜美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真实的讶异。
她显然没料到哈迪斯会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样一件东西。
“嗯。”哈迪斯的声音依旧低沉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作为夫妻的证明。”
他言简意赅，却掷地有声。
他执起她那只刚刚还带着警告意味点在他胸口、此刻却略显无措的左手，动作自然而坚定，带着冥王不容抗拒的温柔。
“来吧，”他看着她，紫眸中倒映着她有些怔然的脸庞。
“我给你戴在无名指上。”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
那枚黑曜石戒指被他稳稳地推过她的指节，最终停留在左手无名指的根部。
尺寸完美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戒指戴上的瞬间，莫提斯感到一种奇异的连接。
她能感觉到戒指内侧那细微的银色脉络与她自身的智慧本源产生了微弱的呼应，同时也与哈迪斯那冰冷磅礴的冥府气息隐隐相连。
它像是一个无声的契约，一个锚点，将她与他的关系，以这种古老而庄重的方式，再次确认。
这突如其来的礼物，瞬间冲散了她心中升起的阴郁与偏执。
他早已准备好了？他预见到了她的小情绪？还是说，这仅仅是他认为“应当如此”的步骤？
无论如何，这份心思，这份在她刚刚露出獠牙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送上“枷锁”的行为……
莫提斯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内敛而深沉的黑曜石戒指，指尖轻轻抚过那光滑的表面。
她再抬起头时，眼中的神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柔软，却依旧带着一丝独占欲的光芒，只是这独占欲此刻被一种更汹涌的情感包裹着。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哈迪斯，在他微凉的唇上印下一个短暂却清晰的吻。
然后退开一步，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慵懒而神秘的微笑，只是这次，笑意真正抵达了眼底。
“哼……这次就算了。”她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带着一丝得意与满足。
“看在这份‘证明’的份上。”
她转身，裙摆划出优雅的弧度，身影再次融入冥府的阴影，留下那句仿佛警告又仿佛撒娇的话语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记住，戴上了，可就永远别想摘下来了……我的冥王陛下。”
哈迪斯依旧端坐在王座上，看着莫提斯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她亲吻过的唇瓣。
那枚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戒指，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紫眸深处，那丝极淡的宠溺悄然扩散，化作一片无人得见的、深邃的柔和。
“嗯。”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消散在寂静的王座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