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赵秀才的算盘珠子已在桌上拨得噼啪响。
他掀开竹帘冲进笑拳门后院时，苏九正蹲在葡萄架下逗猫，脚边堆着半筐被揉皱的“楚皇转世”宣传单——那是昨夜被小翠骂着扔掉的，说他再往包子铺塞广告就要把他的砚台泡酸菜坛。
“苏小爷！您快瞧！”赵秀才的青布衫下摆沾着星点油渍，显然刚从东市溜达到西市，“刘记包子铺今早挂出‘龙涎包’幌子，说是用您转世时口含的龙涎做馅——我尝了，就是普通葱肉馅儿！”他掏出个油乎乎的纸包，“可您猜怎么着？排队的人从铺门口绕到了染坊！”
葡萄架上的猫“喵”地跳上石桌，碰倒了阿月刚端来的豆浆。
苏九抹了把沾着豆渣的下巴，望着院外飘起的各色布幡——裁缝铺的“朕同款”短打、赌坊的“转世盘口”木牌、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举着“龙爪糖”招牌，红果串成歪歪扭扭的五爪形状。
“这才第三日？”他摸着后颈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焦木牌，想起昨夜系统提示的任务进度已经跳到了55%，“合着全城百姓都在拿我这‘转世’当庙会耍？”
“何止全城！”赵秀才从怀里掏出卷抄得密密麻麻的纸，墨迹未干的字迹还带着潮意，“今早茶博士说，北边商队带了‘皇流’消息去汴梁，南边船家把‘龙涎包’做法刻在船板上往金陵传——您这名号，比说书人讲的《楚皇复国传》还火！”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知府衙门的师爷昨儿在茶馆坐了半时辰，盯着听书人记了三本账。”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铜锣“哐当”一声。
“苏公子接谕！”
四个皂衣差役挤开看热闹的孩童跨进院门，为首的差头腰上挂着铁尺，靴底碾过地上的宣传单发出沙沙响。
他抖开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黄纸，扯着公鸭嗓念道：“景元二十三年新规：凡自称前朝血脉者，须缴‘灵魂溯源税’五十两，逾期不交者按妖言惑众论处——”
“停！”苏九叼着根草茎直起腰，“我上辈子当皇帝那会儿，户部都没发明过这税种。您这是阴间税务局兼职阳间捞钱？”
差头的脸涨成猪肝色，铁尺“啪”地拍在石桌上：“苏公子好会说笑！既是转世真龙，五十两香火钱算得什么？难不成要我们把‘妖言惑众’的牌子挂到笑拳门门口？”他斜眼瞥见阿月端着茶盘过来，伸手就要抓，被小翠“啪”地打掉：“狗爪子别碰我师父的茶！”
苏九慢悠悠摸出瓜子，“咔”地嗑开一颗：“差爷可知，昨儿有个要饭的老太太非说我是她三舅姥爷的干孙子，举着破碗要分‘皇亲红利’？您这税要是收了，我是不是还能找阴间户部报销上辈子的御膳钱？”
围观的百姓哄笑起来。
差头的脖子青筋直跳，甩下黄纸扭头就走：“三日后正午，带钱到府衙！不然——”他扫了眼笑拳门门口新挂的“楚皇转世认证处”木牌，“查封你们这歪门邪道！”
待差役的脚步声消失，小翠踹飞脚边的石凳：“五十两！够买半条街的铺子了！师父您说，是不是那黑袍使者在背后捣鬼？”
“鬼面卫查过，知府最近要修官驿，正愁银子。”苏九把瓜子壳吐在黄纸上，望着被风吹起的纸角，“不过么……”他突然咧嘴一笑，“系统刚给了道选择题。”
夜色漫进院子时，苏九的炕头亮着油灯。
系统光幕浮现在眼前，淡金色的选项像三盏小灯：1 贿赂知府；2 众筹认亲；3 撤回转世声明。
他摸着下巴，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大猫。
“贿赂？知府尝到甜头，下回得要五百两。”他嘀咕着，“撤回转世？赵秀才的《转世十大证据》都卖断货了，百姓的‘皇亲凭证卡’正往家里寄——”他突然拍了下大腿，“选二！让全城百姓帮我凑税钱，还能赚个民心！”
第二日，《安州快报》头版炸开了。
赵秀才握着毛笔站在茶棚里，唾沫星子喷到纸上：“‘寻亲公告：楚皇第九世失联，知情者可认亲分红，每人仅需一文——认的是情分，捐的是和平！’看见没？阿月姑娘设计的凭证卡，印着焦木牌花纹，集满百张换笑拳秘籍一页！”
安州城的青石板路被踩得发烫。
挑夫扛着扁担挤进来，裤腰里塞着皱巴巴的铜钱；绣娘捏着帕子，帕角包着三枚铜板；连讨饭的小乞儿都举着破碗喊：“我奶奶说咱家祖上给楚皇递过茶！”
笑拳门的钱箱三天就满了。
赵秀才趴在桌上数钱，算盘珠子拨得比鸟叫还快：“八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人，共八千三百六十七两！苏小爷，您这哪是认亲，是把全城百姓都变成‘皇亲后援会’了！”
老翰林柱着拐杖来的时候，日头正毒。
他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佩，玉佩上“顺”字被摸得发亮：“老朽知道你这转世是胡诌……可这‘顺’字，是我祖父跟着楚皇打天下时刻的。”他把玉佩轻轻放进钱箱，“建书院的钱，算老朽一份。”
苏九站在钱箱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
他突然跳上石桌，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喊：“这钱，一半缴税，一半建‘和平书院’！专教孩子写字，写什么？写‘顺’！”
“好！”“苏小爷敞亮！”叫好声掀翻了房瓦。
小翠站在他旁边，偷偷抹了把眼角——她想起三年前，苏九还蹲在苏府马厩里给马梳毛，被管家拿扫帚赶得满院子跑。
缴税那日，东市的青石板路上铺了层薄霜。
八名差役抬着钱箱走在前头，苏九晃着扇子跟在后头，鬼面卫长像道影子贴在他左侧。
茶博士提着铜铃跑前跑后，每走十步就摇响铜铃：“各位瞧好！楚皇转世缴税直播——”
“小心！”
鬼面卫长的低喝像根银针扎破了喧闹。
黑衣人从绸缎庄屋顶跃下，手中长剑寒光映着苏九的眼睛。
正是那日在茶棚喷血的黑袍使者，此刻他撕去易容，脸上有条蜈蚣似的伤疤：“你以为百姓真信你？他们不过贪图分红！”
话音未落，铜铃声陡然急促。
茶博士的搭档从街角冲出来，举着铜锣猛敲：“影阁杀手当街行凶！直播打假伪爱国——”百姓们潮水般围上来，卖菜的大娘扔出半棵白菜，小乞儿的弹弓“咻”地射出颗石子，正中小腹。
黑袍使者的剑偏了三寸，擦着苏九的衣袖划过。
鬼面卫长的双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刀背磕得他踉跄后退。
他望着周围举着菜叶子、擀面杖的百姓，突然发出一声闷吼，足尖点着屋檐跃走，留下句被风声撕碎的骂：“你们……把刺杀搞成杂耍！”
苏九摸了摸被划破的衣袖，抬头望着黑袍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抹笑。
远处，几个孩童举着“皇亲凭证卡”追过来，喊着要他在卡上画个“顺”字。
“师父！”小翠从后面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书院的地契搞定了！就在西市破庙，老翰林说那地儿风水好，能听见学堂的读书声——”
苏九接过地契，指尖拂过上面的朱红大印。
他望着西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天空，想起老翰林说的“顺”字，想起钱箱里那块羊脂玉佩，想起三天前赵秀才念的“转世十大证据”里那句“其母梦吞金凤”——其实他娘临终前只说过，要他“别学你爹倔，活着比什么都强”。
但此刻，他望着远处正在搭脚手架的破庙，突然觉得，或许这疯疯癫癫的“转世”，真能转出点什么。
比如，让孩子们能坐在窗明几净的书院里，握着笔写“顺”字，而不是像他小时候那样，蹲在墙根用树枝在地上画。
“明日去看地基。”他对小翠说，顺手把地契塞进怀里，“记得让阿月绣块‘和平书院’的匾，要绣得漂漂亮亮的——”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怀里半块焦木牌。
城外，灰衣人站在老槐树上，月光照在他手里的半块玉珏上，两块玉合在一起，露出个模糊的“楚”字。
“九儿，你这戏台，倒是越搭越大了。”他低笑一声，消失在夜色里，而安州城的灯火，正顺着商路往南北蔓延，像一把被风吹散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