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安州城的坊门“吱呀”一声推开,穿堂风卷着股甜津津的糖炒栗子香,混着跑调的粤腔飘了满街。
“我是最靓的仔——”卖糖葫芦的王二举着插满红果的草把子,扯着公鸭嗓比苏九唱得还高,糖渣子随着甩动的胳膊簌簌往下掉,“楚皇说要和平~你打你打我不理~”三个光屁股孩童追着他跑,用树枝当铜锣敲,惊得菜担子的老母鸡扑棱棱飞上屋檐。
茶馆门口更热闹。
赵秀才蹲在条凳上,怀里抱着叠油印小报,纸角还沾着墨香,扯着嗓子喊:“《苏九唱诏实录》嘞!配哀歌简谱、青铜面具自己动手做图纸,十文一份!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他话音未落,前排大娘已把铜钱拍在他脚边的破碗里,铜钱“叮当”撞着半碗油渣,惊得他差点把报纸摔地上。
“哎哟婶子您慢着!”赵秀才手忙脚乱抓报纸,额头汗珠直滚,“这简谱要配着《卖汤圆》的调儿唱,您看这儿——”他指尖点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圈点,突然瞥见茶博士晃着茶壶过来,忙赔笑,“茶伯您来份?给您打八折!”
茶博士捧着粗瓷茶碗,碗沿沾着茶叶沫子,闻言直摇头:“打什么折?你这小报比我说书还来钱。”他抿口茶,望着茶馆里攒动的人头直乐,“昨儿苏小爷那嗓子,哪是亡国之音?倒像我表舅家娶媳妇,敲着锣抬花轿的调儿!”
屋檐上突然垂下条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精准罩住赵秀才的脑袋。
小翠扒着瓦当探出头,发梢沾着晨露,手里攥着串铜钱叮当作响:“赵呆子!再胡吹你家简谱,当心我把你那破图纸贴茅房墙上!”她转头冲茶博士挤眼,“茶伯您说对了,我师父这罚呀——”她数着铜钱,嘴角快咧到耳根,“比接十趟护镖任务赚得还多!”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哐当”一声铜锣响。
众人转头望去,卖炊饼的张老汉正举着擀面杖当锣槌,把案板敲得震天响:“和平——热乎的和平——”他老伴儿举着炊饼追在后面骂:“老东西疯了?那是‘炊饼’!”张老汉抹把脸,梗着脖子喊:“都怪苏小爷!他说‘和平’比‘炊饼’顺口!”
笑声刚漫过街角,城北黑市的棚屋里却炸开了锅。
“都来看!”戴斗笠的商贩掀开油布,露出张皱巴巴的拓片,“景元暴虐,楚裔当起兵复国!这才是遗诏真容!苏九那厮篡改圣旨,他唱的是投降令!”他话音未落,疤脸汉子“哐”地踹翻茶摊,腰间短刀出鞘三寸:“老子就说那混子不安好心!撕了这伪诏——”
人群骚动起来。
穿青衫的前朝遗民红着眼眶要扑,卖胭脂的妇人攥着拓片直抖,几个扛扁担的粗汉凑过去想看个真切。
棚屋阴影里,鬼面卫长的青铜面具泛着冷光。
他裹着件灰布短打,袖中玄铁匕首压得手腕发沉。
见疤脸汉子要动手,他突然挤到近前,伸手按住对方肩膀:“这位爷,拓片借我瞧瞧?”
疤脸汉子甩了甩胳膊没甩开,扭头瞪他:“看什么看?你也——”
话没说完,鬼面卫长的手已探进他怀里。
玄铁令牌撞在拓片上发出脆响,“影”字刻痕在烛火下泛着幽蓝。
他扯下斗笠商贩的面巾,露出张左脸带刀疤的脸——和疤脸汉子的刀疤位置分毫不差。
“影阁的双生鬼?”鬼面卫长的声音像淬了冰,反手扣住两人手腕,“真正的遗诏最后一字是‘顺’。”他指腹擦过拓片边缘的焦痕,“你们这拓片,连紫霞山地窟的火烧痕迹都没仿全。”
棚屋霎时安静。
卖胭脂的妇人“啊”地尖叫,把拓片甩得老远;青衫遗民抢步捡起,凑近烛火瞧了半天,突然跺脚:“这墨色不对!前朝用的松烟墨,哪会这么亮?”
“走!”斗笠商贩突然暴喝,甩脱鬼面卫长的钳制,拽着疤脸汉子往棚后钻。
鬼面卫长刚要追,腰间玉佩突然发烫——那是苏九给的传讯信物。
他顿住脚步,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眯起眼,指尖轻轻叩了叩面具。
午时的阳光把墨砚斋的青瓦晒得发烫。
老翰林站在梯子上,胡子被风刮得翘起,手里攥着块新漆的木匾,匾上“顺字堂”三个颜体字还沾着金粉。
他脚下的赵秀才扶着梯子直抖:“老大人您慢着!这梯子年久失修——”
“无妨!”老翰林把匾往门楣上一扣,“吾以先祖之名起誓,所见遗诏原文确为‘安心归顺景元’!”他颤巍巍爬下梯子,从怀里摸出个檀木匣,掀开露出半块焦黑的玉简,“你们瞧这乌丝栏——前朝诏书专用的织锦界格,景元年间早不用了。”他举起放大镜,镜片反着光,“还有这‘顺’字的钩笔,楚皇最喜颜鲁公笔法,末笔定要回锋三分——”
围观的读书人挤成一团,有拿笔抄的,有踮脚看的,连卖花担子的小娘子都凑过来,鬓角的珠花蹭得老翰林的胡子直晃。
赵秀才的笔在纸上飞,突然“啪”地合上本子:“有了!标题就叫《从乌丝栏到良心:一个老学究的证道之路》!加五文!”
“赵公子好算计。”绣娘阿月端着个红漆托盘挤进来,盘里铺着层锦缎,上面压着幅绣品——“顺”字用金线绣成,周围缀着石榴花,“我连夜赶的,悬在书院正厅最合适。”她指尖抚过金线,眼尾弯成月牙,“苏小爷上次说我绣的裤裆补丁像莲花,这回定要他夸我绣工。”
老翰林摸着绣品直点头,突然瞥见街角闪过道灰影——鬼面卫长的青铜面具在阳光下晃了晃,又隐进巷子里。
他捻着胡子沉吟片刻,转身对众人提高声音:“诸君若有疑问,明日可携残卷来此,老夫逐字比对!”
这一嗓子,把隔壁酒肆的伙计都招来了。
深夜,苏九趴在竹席上,手里攥着半块炊饼,饼渣子落了胸口一片。
他正对着系统光幕翻白眼,光幕上的“突发任务”四个大字闪着红光,像极了账房先生催租的帖子。
【突发任务:三日内平息“伪诏风波”,否则罚你穿粉裙跳《彩云追月》】
【选项1 公布全部残卷影像(奖励:市井声望+500)】
【选项2 宣布自己是楚皇转世(奖励:江湖震慑值最大值,解锁“龙脉共鸣”临时技能;失败惩罚:遭万民唾骂)】
【选项3 找十个替身背锅(奖励:短暂脱责,但后续追责加倍)】
“这系统比我还会玩大的。”苏九把炊饼往桌上一摔,饼渣溅到光幕上,“选项1太老实,选项3太缺德——”他摸着下巴,突然笑出声,“反正我都唱过哀歌了,再疯一次又能怎样?”
他翻身坐起,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脸上投下片银斑。
他对着空气嘀咕:“系统,选2。要是真被唾骂——”他挠了挠后颈,“大不了我再唱段《笑拳打老虎》哄他们!”
系统光幕“叮”地一响,弹出行小字:【任务启动——请于次日茶馆说书场宣布身份】
次日未时,茶馆里挤得连房梁都快压塌了。
茶博士刚拍响醒木,正要说“上回书说到遗诏真相”,突然“噌”地一声——苏九从茶桌底下钻出来,踩着条凳跃上高台,青铜面具在头顶晃了晃,“啪”地摔在桌上。
“各位!”他双手撑着桌沿,目光扫过前排张大的嘴,“我不瞒你们了——”他故意拖长音调,直到全场静得能听见茶碗里的水响,“我,苏九,乃楚皇第九世转生!”
满场哗然。
有拍桌子的,有喷茶的,赵秀才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水在“转世”两个字上晕开团蓝。
角落里,黑袍使者正往茶碗里倒药粉的手猛然一抖,药粉撒了半桌。
他猛地抬头,眼尾的红痣因愤怒而充血,“疯子!竟敢亵渎先帝英灵!”
他刚要掀桌,后颈突然一凉——鬼面卫长的玄铁匕首贴着皮肤,“使者大人这是要走?”
台下却炸开了笑声。
卖糖葫芦的王二举着草把子喊:“难怪苏小爷会唱粤语歌!原是从南边轮回来的!”张老汉拍着大腿:“我就说他唱‘和平’顺嘴,合着是前世说惯了!”连老翰林都扶着胡子笑:“九世……倒合了《楞严经》里的轮回数。”
赵秀才捡回笔,在本子上狂写:“重磅!笑拳祖师自曝为楚皇转世!标题我都想好了——《投胎选得好,武功自带佬》!”他抬头冲苏九挤眼,“苏小爷,您转世时可带了什么信物?比如玉佩、金印?”
苏九摸着下巴,突然从怀里摸出焦木牌,举得老高:“这是先帝给的!上面写着‘儿,笑到最后’——”
“哇!”孩童们尖叫着扑过来要看,被小翠拦在台下。
她叉着腰瞪苏九:“师父您够了啊!再胡扯明儿我就把您的粉裙挂城墙上!”
黑袍使者听着满场笑闹,只觉喉头一甜,“噗”地喷出口血,溅在茶碗里,把茶水染得通红。
他咬碎嘴里的毒药囊,身影一晃就要遁走,却被鬼面卫长的匕首挑住腰带:“想走?问过我手里的刀没有?”
苏九望着混乱的场面,突然咧嘴笑了。
他抄起桌上的青铜面具扣在脸上,冲台下喊:“要听转世故事的,明儿加钱!”
台下哄笑声中,有人扯着嗓子问:“苏小爷,楚皇转世能教我们唱粤语歌不?”“能教笑拳不?”“能教怎么把遗诏唱成庙会小调不?”
苏九摘下面具,阳光从窗棂漏进来,把他的笑映得发亮。
他望着人群里攒动的脑袋,突然想起父亲说的“笑到最后”——或许,这疯疯癫癫的“转世”,才是最好的盾牌。
而此刻的安州街头,已有卖货郎支起了摊子,竹竿上挑着写着“楚皇转世”的布幡,喊着:“新到青铜面具!仿苏小爷同款!十文一个——”
远处,传来小翠的尖叫:“赵呆子!你敢把‘转世’写成‘转市’?那是城市的市!”
夜色渐浓时,苏九躺在摇椅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系统光幕突然弹出行小字:【任务进度:30%】
他翻了个身,听见隔壁阿月绣绷的响动,赵秀才抄书的沙沙声,还有远处茶馆未散的笑声。
“这疯,看来是要越闹越大了。”他嘀咕着,嘴角却翘得老高。
而在城外接官亭的老槐树上,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露出个灰衣人。
他望着安州城的灯火,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珏——和苏九怀里的焦木牌,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笑到最后么?”他低笑一声,消失在夜色里,“九儿,你怕是要把这江湖,都唱成你的戏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