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蹲在船底,正用棉布蘸着温热的桐油,细细擦拭刚补好的缝隙。哑女坐在船舷边,手里攥着团干净的麻丝,看他额角的汗珠滚进衣领,忽然伸手递过块帕子。小虎接过来胡乱抹了把脸,帕子上立刻沾了片油渍,他嘿嘿一笑:“谢了啊,这桐油味儿闻着真舒坦,比城里的胭脂香多了。”
哑女没说话,只是低头将麻丝撕成更细的小段——刚才补船时发现船底还有几处细微的裂痕,得用麻丝混着桐油嵌进去才稳妥。她的指尖沾了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捏着麻丝往裂缝里填时,动作轻得像在给雏鸟喂食。
“你看这纹路,”小虎忽然凑过来,指着船板上交错的木纹,“这木头跟咱一样,看着糙,实则结实。去年那波洪水,多少新船都散架了,就它撑住了。”他用指甲抠了抠木纹里的桐油,“老物件就是靠谱,跟人似的。”
哑女抬眼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她赶紧低下头,耳根却热了,手里的麻丝差点掉在地上。船外传来“扑棱”声,一只水鸟落在船舷上,歪头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叫。小虎捡起块小石子轻轻丢过去,水鸟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挂在船桅上的帆布,洒下片阳光。
“该给船起名了,”小虎忽然说,手里的棉布在船底画着圈,“叫‘安渡’咋样?保咱每次出航都平平安安的。”
哑女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名字像浸了桐油似的,熨帖得让人心里发暖。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木雕——是昨天夜里刻的,一只展翅的鸟,翅膀上还沾着点木屑。她把木雕放在小虎手边,指尖在“鸟头”上轻轻一点,又指了指天空。
“想飞?”小虎拿起木雕,摩挲着翅膀上的纹路,忽然一拍大腿,“等把船彻底拾掇好,咱装个小帆,顺流而下时,让它带着咱‘飞’!”他说着,忽然起身往船外跑,“我去看看上次藏的那桶陈年桐油还在不在,那玩意儿封船底,能顶十年不渗水!”
哑女看着他跑远的背影,阳光穿过帆布的缝隙,在船底投下晃动的光斑。她拿起那块沾了油渍的帕子,慢慢叠成整齐的方块,塞进船舷的暗格里——那里还藏着他上次落下的半块麦芽糖,和她刻了一半的木桨模型。
船底的桐油渐渐凝固,散发出沉静的香气,混着木头的腥气,成了一种独属于“安渡”的味道。哑女伸出指尖,轻轻敲了敲补好的裂缝,触感光滑坚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只有她知道,那些藏在木纹里的麻丝和桐油,会像根看不见的线,把这船、这人,牢牢系在一起。
小虎提着油桶回来时,老远就喊:“找到了!这油够厚,保准把船底封得连水蚊子都钻不进来!”他把油桶往船板上一放,“砰”的一声,震得船板嗡嗡响,“快来帮我扶着桶,咱给船底再浇层‘铠甲’!”
哑女走过去,扶住油桶的另一端。温热的桐油从桶里缓缓倒出,在船底漫开,像条金色的河。小虎拿着木刮子,把油刮得匀匀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汗珠掉进油里,漾开细小的涟漪。
“等这船下水,”他忽然开口,刮子顿了顿,“咱先去下游的芦苇荡,听说那儿的鱼肥,一网下去能捞半船。”
哑女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浸在桐油里的日子,比任何誓言都实在。她弯起嘴角,用指甲在他手臂上轻轻划了个笑脸——嗯,芦苇荡,鱼肥,还有身边这个人,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