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楚清歌捧着那柄刚出土的剑鞘,手指摩挲着内壁刻着的《神农氏图谱》。那些纹路起初看着只是些古朴的线条,可当她指尖划过时,眉心突然烫得像要烧起来——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把剑鞘扔出去。
“怎么了?”沈墨几乎是瞬间就移到了她身侧,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目光凌厉地扫视四周,“有埋伏?”
“不是不是……”楚清歌捂着额头,表情古怪,“是胎记……烫得跟刚出锅的烤红薯似的。”
蹲在她肩头的小朱朱歪了歪脑袋,破幻瞳的金光扫过胎记:“吱吱?(它好像在发光?)”
“何止发光。”楚清歌龇牙咧嘴,“我觉得它快把我脑门烧穿了——等等!”
她猛地低头看向手里的剑鞘。
就在这一瞬,图谱上的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不是真的在动,而是……而是在她脑海里重新排列组合。那些原本看不懂的古老符号,突然就有了意义。
“这是……”楚清歌的眼睛越瞪越大。
“是什么?”沈墨皱眉。
“是……是杂草的三十七种药用方法。”楚清歌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不对,不止杂草,还有苔藓、地衣、树皮……这图谱里记的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天材地宝,是路边随便踩一脚都能碰见的玩意儿!”
阿甲从地洞里探出头来,鳞片上还沾着土:“嗷?(主人在说啥?)”
“我在说,”楚清歌的声音有点飘,“这玩意儿教我怎么做‘烂泥巴止血膏’——配方是河滩淤泥三钱,配腐叶二两,再加点晨露搅和……”
沈墨沉默了三秒。
“你确定这是神农氏遗物?”他的表情难得出现一丝裂痕,“不是哪个乡下郎中的手札?”
“我本来也不确定。”楚清歌说着,突然伸手从旁边石缝里揪了根半枯的野草,“但现在我确定了。”
她把野草举到眼前。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根原本耷拉着叶子的草,在她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叶片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翠绿。
“我去。”楚清歌自己先惊了。
小朱朱扑棱着翅膀飞近,七彩尾羽扫过草叶:“吱吱吱!(它说它本来只是装死骗阳光!)”
“你还能听懂草说话了?!”赤羽原本在剑冢高处梳理新生的金红羽毛,闻言俯冲下来,凤眸里满是惊疑。
“不止。”楚清歌的表情越来越古怪,“我现在觉得……整个剑冢都在跟我唠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世界就吵起来了。
左边石壁上的青苔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阳光太少啦……雨水也不够……昨天那只壁虎踩了我一脚还没道歉……”
右边那丛从砖缝里钻出来的蕨类在抱怨:“剑冢剑冢,全是破铜烂铁,连点像样的腐殖土都没有,营养不良啊……”
脚边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突然开口:“小姑娘,你踩着我孙子的尾巴了。”
楚清歌吓得往后一跳。
沈墨立刻扶住她:“怎么回事?”
“石头……石头会说话。”楚清歌指着地面,语无伦次,“不对,不是石头,是石头上的地衣——它说我踩到它孙子的尾巴了!”
她低头仔细看,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有一小片几乎和岩石同色的地衣,被她踩皱了一角。
阿甲凑过来嗅了嗅,打了个喷嚏:“嗷呜。(确实有股老头味。)”
沈墨看着这一人几兽的互动,眼角微微抽了抽。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与鞘——剑是刚认主的残剑“寂灭”,鞘是刻着图谱的剑鞘。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在他掌心交织,冰的是剑的杀伐,温的是鞘的生机。
这种矛盾的交融,却让他心底某种冻结已久的东西,悄然松动。
“所以,”他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这图谱让你能听懂万物之声?”
“不止是听懂。”楚清歌睁开眼,瞳仁里闪过一抹翠绿的光泽,“是理解。我现在看这株草,脑子里自动蹦出来它的名字、习性、药性、相生相克的植物……就像有人把一整座草木图书馆塞进我脑子里了。”
她说着,随手又从墙角摘了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剑冢苔’,长年受剑气浸润,本身没什么药用价值,但如果拿来喂养金属性灵虫——”
话音未落,小朱朱已经扑了上来,一口叼走那片苔藓,嚼得嘎嘣响。
吃完后,它尾羽的七彩光芒肉眼可见地亮了一分。
“还真有用?!”楚清歌目瞪口呆。
“神农氏掌草木本源。”沈墨缓缓道,“传说他能与万灵沟通,点化朽木,唤醒枯荣。你这胎记若真与神农氏有关,与图谱呼应觉醒,倒也不奇怪。”
“可这也太……”楚清歌挠了挠发烫的眉心,“太突然了。我感觉脑子里现在塞了八百种杂草的炖汤方法,还有三百种树皮治脚气的偏方——不是,神农氏当年就研究这些?”
赤羽优雅地落在她另一侧肩头,凤眸斜睨:“上古时期,人族茹毛饮血,伤病皆靠天地草木。治脚气的方子,或许比修仙功法更救人性命。”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但楚清歌脑子里此刻正涌出“如何用狗尾巴草编出最结实的草鞋”的知识,她实在很难保持肃然起敬的表情。
“而且,”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严肃起来,“如果这图谱真的包罗万象,那里面会不会记着……血晶的来历?”
空气安静了一瞬。
沈墨的眼神骤然锐利。小朱朱停止咀嚼,赤羽的羽毛微微竖起,连阿甲都从地洞里完全钻了出来。
血晶——那种能污染灵植、蛊惑修士、让林青羽和陆明远铤而走险的邪物,它的来历一直是个谜。
楚清歌重新捧起剑鞘,闭上眼,将意识沉入那浩瀚的草木知识海洋。
这一次她有了明确的目标。
脑海里,无数信息如星河流转。她掠过“如何分辨蘑菇有没有毒”“雨季保存干草的十二种方法”“驱蚊草的最佳种植间距”,直奔那些记载着禁忌、邪物、异常的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
“找到了。”她睁开眼,声音发干。
“是什么?”沈墨问。
“血晶……不叫血晶。”楚清歌一字一顿,“在图谱里,它叫‘天道淤血’。”
剑冢里死寂一片。
“天道……淤血?”赤羽重复这个词,凤眸里满是难以置信。
“图谱上说,天地运行,本应清浊自分,阴阳有序。但若天道受损,或是……被强行扭曲,”楚清歌艰难地组织语言,“就会像人受伤一样,渗出‘淤血’。这淤血落于世间,便会污染地脉,侵蚀生灵。”
沈墨握剑的手收紧:“天道为何会受损?”
“没说。”楚清歌摇头,“但图谱里提了一句——‘上古有变,天柱倾,道痕裂’。”
小朱朱听得似懂非懂,用脑袋蹭蹭楚清歌的脸颊:“吱吱?(那天道流血,关我们什么事?)”
“因为血晶能让修士快速变强。”楚清歌苦笑,“图谱里记了,天道淤血蕴含破碎的法则碎片,吸收它,确实能短期内突破瓶颈,获得力量。但代价是……”
“是什么?”沈墨追问。
“是会慢慢变成‘天道的养分’。”楚清歌的声音低了下去,“图谱的原话是——‘淤血入体,神智渐失,终为天道补缺之材’。”
补缺之材。
这四个字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所以林青羽吃的丹药,陆明远研磨的血晶……”楚清歌喃喃道,“都是在把自己喂给天道?”
“不止他们。”沈墨突然道,“你记不记得遗书上写的——飞升者,实为药材。”
剑冢里的温度仿佛骤降。
楚清歌想起在宗主书房暗格里看到的那叠遗书,那些前辈用血泪写下的“通天之路是骗局”“我们都是药材”……
原来所谓飞升,就是被天道完整地“补缺”。
而血晶,是更低级、更粗暴的“进食方式”。
“所以,”赤羽的凤眸里燃起金红色的火焰,“从古至今,修仙就是一个笑话?修行越高,越接近被吃的命运?”
“图谱里没说得这么绝望。”楚清歌急忙翻找脑海中的知识,“这里还记了……记了克制血晶污染的方法!”
“是什么?”沈墨立刻问。
“是‘本源净化’。”楚清歌眼睛亮起来,“血晶是天道淤血,但草木生灵的本源生机,恰好能中和它的污染。图谱里列了七七四十九种灵植配方,其中最简单的,只需要三种常见草药——”
她说着,突然蹲下身,在剑冢角落里飞快地采了几株不起眼的小草。
一株叶片呈锯齿状,一株开着米粒大的白花,还有一株干脆就是苔藓。
“这是‘齿叶草’‘星点花’和‘石衣苔’。”楚清歌一边说,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个小药臼——逃亡路上她都没舍得丢这吃饭的家伙,“三者按三比一比二的分量捣碎,以晨露调和,敷在受污染处,可拔除浅层淤血毒性。”
她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捣出一小团青绿色的药泥。
然后她看向阿甲:“你之前吞了妖发丝,虽然消化了,但可能还有残留污染。试试?”
阿甲歪头想了想,伸出前爪——爪背上有一小块鳞片颜色比其他地方暗沉。
楚清歌把药泥敷上去。
片刻后,那暗沉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光泽。
“真的有用!”小朱朱兴奋地扑棱翅膀。
楚清歌也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不过这只能治标。按图谱说法,要彻底净化血晶污染,需要找到‘神农鼎’,炼出‘万物清源丹’。”
“神农鼎?”沈墨捕捉到关键词。
“嗯,图谱里提到,神农氏当年炼制百药,用的就是神农鼎。那鼎能炼化万物本源,返璞归真。”楚清歌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的胎记……图谱上说,神农氏后裔以眉心‘草木印’为记,可感应神鼎方位。”
她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胎记。
就在这时,胎记的灼热感突然转向——不再是均匀的发烫,而是朝着某个方向传来清晰的牵引感。
就像有根无形的线,系在眉心,另一端没入远方。
“在那边。”楚清歌指着剑冢的东南方向,眼睛发亮,“神农鼎……在那边!”
沈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剑冢厚重的石壁。但他没有怀疑,只是点了点头:“等出了剑冢,我们去寻。”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某种笃定。
楚清歌看着他,突然笑起来:“师兄,你刚才说‘我们’。”
沈墨顿了顿,别开视线:“……不然呢?放你一个人去闯?”
“没有没有。”楚清歌笑得眉眼弯弯,“我就是觉得,有师兄在,就算真要去捅破天,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沈墨看着她那永远充满活力的样子,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瞬。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与鞘,感受着“寂灭”的冰冷与图谱传来的温润生机在掌心交织,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悄然在心底萌发。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楚清歌却听出了不一样的重量。那不再是冰冷的回应,而是承诺。
小朱朱左右看看,突然跳到两人中间:“吱吱吱!(还有我还有我!)”
赤羽冷哼一声,却也跟着落下来:“本座自然要去看看所谓神农鼎是何模样。”
阿甲直接开始往东南方向挖洞:“嗷呜!(我先探路!)”
楚清歌看着这一大家子,鼻子突然有点酸。她深吸一口气,把药臼收好,剑鞘抱紧,然后拍拍衣摆站起来。
“那行。”她咧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咱们这就出发——先去把神农鼎挖出来,然后炼一炉能解血晶污染的丹药,最后……”
她顿了顿,看向剑冢外隐约透进的微光。
“最后,去问问那天道——”
“凭什么把众生当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