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舱内的污浊,仿佛随着那冰锥穿刺般的剧痛一同凝固。痛苦如退潮般暂时撤离,留下的并非安宁,而是一片被肆虐过后、布满残骸的死寂沙滩。一种比剧痛更深沉、更刺骨的冰冷,正从顾夜寒的灵魂深处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寒霜,瞬间浸透了他的每一寸骨髓,冰封了每一个尚在挣扎的念头。
过往数十年的人生,如同被投入显影液的底片,在那残酷真相的浸泡下,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图景。那些被定义为“凝血病”发作的时刻——每一次不受控制的咯血,每一次蓝黑色血液从皮肤渗出带来的粘腻与冰冷,每一次痛彻心扉、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痉挛……此刻都被重新诠释。它们不再仅仅是命运的折磨,更是深植于基因的枷锁在精准收紧,是圣殿那双无形的眼睛在冷漠地监测着他这个“单位E-737”的实时数据,是那只遥控的手在进行着冷酷的“性能测试”或“故障排查”。
他的一生,从被选中,甚至可能从被“制造”出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无形的囚笼里。一条比任何合金都坚固的基因锁链,早已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他所有的挣扎,所有在痛苦中求得生存的努力,甚至……甚至对林蔷薇产生的那份不受控制、带着温暖与刺痛的情感,是否也都在圣殿的计算或默许之内?是否只是程序运行中一个无伤大雅的“变量”,或是……被刻意引导观察的“实验反应”?
这个想法带来的恶心与荒谬感,如同强腐蚀性的酸液,灼烧着他的理智。
而此刻,林蔷薇——那个在他灰暗生命中投下唯一一抹不确定色彩的人——正在那片连他这具被诅咒的身体都感到恐惧和排斥的能量深渊中,独自前行。为了她失踪的母亲,为了寻求一个真相,也或许……在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潜意识里,有一部分是为了寻找能缓解他这“不治之症”的方法。她在那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杀机之上,与时间赛跑,与圣殿布下的重重陷阱搏斗。
而他呢?
他躺在这里,像一具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残破昆虫,被这该死的、源自圣殿的基因枷锁死死禁锢在维生舱内。连维持片刻的清醒都需耗尽意志,连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走向分子层面的崩解都无能为力。他非但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反而成了一个脆弱的、随时可能被远程引爆的炸弹,一个需要她分出宝贵心神来嘱托他人“照顾”的拖累,一个持续消耗着“摇篮”宝贵资源、只为维持这具正在被“最终回收”的残躯运转的……负担。
强烈的、锥心刺骨的无力感,如同厚重而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着他,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绝望的、永无止境的深渊。
但——
就在这冰冷的无力感即将淹没他最后一丝意识的瞬间!
一股更加强烈的、近乎野蛮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反抗意志,如同被逼至悬崖边缘的困兽,从它伤痕累累的躯体深处,发出了撕裂沉默的、最后的咆哮!
不能……再这样下去!
绝对不能!
他不能永远做圣殿掌中的提线木偶,不能让自己成为那柄悬在林蔷薇头顶的、由圣殿操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今天,这枷锁能让他痛苦不堪,剥夺他的行动能力;那么明天,当圣殿认为有必要时,这枷锁是否就能更进一步,直接远程操控他的神经,驱动他的肢体,让他亲手将武器对准林蔷薇?让他成为毁灭这世间他唯一珍视之人的……最完美的工具?
光是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就让他感到了一种远超所有物理痛苦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烈战栗与恐惧。
他必须摆脱这个枷锁。
不惜……任何代价。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维生舱内壁那光滑如镜的表面。那里,模糊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一张苍白如同浸过水尸鬼的脸庞,沾染着已经发黑的蓝黑色血污,脖颈及锁骨处,蓝紫色的结晶如同拥有生命的邪恶藤蔓,正闪烁着不祥的冷光,顽强地向上蔓延……这哪里还是一个人?分明是一件标注着“编号E-737”、正在被启动“最终回收”程序、走向彻底毁灭的……失败品。
他凝视着倒影中自己那双深陷的、曾经或许在望向她时,还会流露出一丝微弱温度的眼眸。此刻,那里面所有的痛苦、迷茫、不甘与愤怒,都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杂质,在真相的极致高温下燃烧、沸腾,最终被淬炼、沉淀,凝结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痛苦无法摧毁他。
真相带来的绝望也不能。
它们只会如同最残酷的锻锤,将他残存的意志,锻打成一把……指向自身的、锋利的刃。
这条被诅咒的、属于“单位E-737”的生命轨迹,必须由他亲手……斩断。
为了他自己那点可怜的、名为“顾夜寒”的、微不足道的自由意志。
更为了,不让自己在未来某一天,在圣殿的遥控下,变成亲手刺穿林蔷薇心脏的……那把最锋利的、淬毒的刀。
他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如同万年不化的极地寒冰,冰层之下,却燃烧着与这冰冷截然相反的、足以焚尽一切、包括自身的决绝火焰。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调动起那几乎不属于自己的、仅能微微动弹的右手。肌肉纤维的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无视了它们。他的食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极其缓慢地,再次抬起。
这一次,他指向的,不再是舱外那冰冷的监测仪屏幕。
而是……自己的左胸。
那处移植了机械心、此刻正被蓝紫色结晶缠绕、跳动着、也痛苦着,很可能是所有枷锁与痛苦最终核心的位置。
一个清晰无比,同时也疯狂无比的念头,在他被痛苦和决绝洗刷过的脑海中,凛然成型:
如果这基因枷锁,与这颗维持他生命的机械心,与这身被污染的、被视为“生物标记”的蓝血……早已深度融合,无法剥离。
那么,想要摆脱它……获得真正的,哪怕是短暂而残酷的“自由”。
方法,或许……只有一个。
一直紧盯着他的石盾,看到了他这个清晰无比的动作,更看清了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毁灭与新生的光芒,脸色骤然剧变,猛地扑到舱壁前,嘶声吼道:
“顾夜寒!你想干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