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这片由血肉与金属构成的迷宫中跋涉了多久,林蔷薇终于找到一处相对开阔的腔体角落,暂时脱离了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搏动、散发着令人窒息能量威压的巨型“脐带”管道的直接包围。这里的壁膜上罕见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微弱磷光的苔藓状生物质。它们提供的光线虽然黯淡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却比那无处不在、冰冷无情的幽蓝能量搏动更让人感到一丝微弱的心安——至少驱散了些许吞噬灵魂与希望的绝对黑暗,勾勒出一个可供短暂喘息的轮廓。
空气依旧污浊不堪,带着那股熟悉的腐败甜腥与臭氧的混合气味。但那种由无数意识低语混杂而成、令人发狂的嗡鸣声,似乎因距离核心管道稍远而变得微弱,不再那么直接地摩擦神经。
她背靠着冰冷——却依旧诡异地透着一丝生物组织般温热——的生长着发光苔藓的壁膜,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下来。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般、几乎要将她意识淹没的深沉疲惫,以及……那越来越无法忽视、甚至开始主导她感知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可怕变化。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臂的动作带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轻微滞涩感。
目光所及,让她心底一片冰凉。手臂上,那些原本只是如同细微冰裂纹理般蔓延的结晶化区域,此刻已经大面积地连接成片,如同覆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内部镶嵌着复杂精密几何纹路的冰壳。这层“冰壳”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铂金色泽,从她的指尖开始,一路无情地蔓延过手肘关节,甚至已经攀爬侵蚀到了肩颈位置,在她苍白的皮肤下勾勒出冰冷而美丽的死亡图案。她尝试活动手指,一种明显的、仿佛齿轮间掺入粗糙沙砾的滞涩感和僵硬感清晰传来。五指并拢再张开的简单动作,完成速度比平时慢了明显一拍,指尖传来的触感也变得麻木迟钝,仿佛那部分神经正被逐渐“静默”。
这绝不仅仅是外观上的诡异改变,而是她身体最基本机能正被一点点剥夺、走向非人化终点的明确信号。
她低下头,目光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自己左胸之下的情况。隔着衣物,她能敏锐地感知到机械心脏持续而紊乱的躁动。每一次异常搏动——无论是失控的狂飙还是濒死般的凝滞——都毫无例外地伴随着结晶区域一阵尖锐的、如同无数冰冷钢针在皮肉下同步穿刺生长的刺痛感。那感觉并非持续不断的剧烈疼痛,而是更具折磨性的、一阵阵袭来的、预示着不可逆变化的锐利警告。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双无形而冷酷的手,在她通往完全晶体化的最终深渊的阶梯上,又将她狠狠推下一级。
刑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令人绝望的速度加速。沙漏中的沙子,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倾泻而下。
她深吸一口并不清新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头涌上的哽咽和眼眶不受控制的酸涩。恐惧真实而冰冷,如同附骨之疽。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放纵这份恐惧的资格,哪怕一丝一毫的松懈,都可能意味着彻底的万劫不复。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收紧,死死握住那朵一直被她紧攥掌心的暗红色锈莲。自从进入这口吞噬一切的“井”以来,这朵由顾夜寒在最后关头塞给她的、承载着太多未知与决绝意味的信物,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近乎沉寂的状态。此刻,在这相对短暂、远离主要能量乱流的安静环境里,她凝神细察,才能勉强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带着终结与衰败气息的冰凉能量,正如同最细微的溪流,持续不断地从锈莲核心缓缓渗出,顺着她掌心的脉络,极其艰难地、几乎是徒劳地抵御着周围环境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加速她结晶化的同源能量侵蚀。
这安抚与抵御的效果微乎其微,如同试图用一杯水浇灭森林大火,根本无法逆转,甚至无法有效延缓结晶的疯狂蔓延。但就是这一点点来自外部世界的、仿佛还残留着他最后体温与决绝意志的冰凉触感,在此刻却成了支撑她摇摇欲坠精神的唯一支柱,是她与那个尚存一丝温暖与牵挂的过去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连接。
红绸那冷静到残酷的话语,再次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洗礼”。
现在看来,这所谓的“洗礼”,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冷酷而残酷的生存淘汰赛。将她投入这口充斥着与她同源、却更具侵蚀性与支配性力量的“井”中,置身于一个加速她走向毁灭的绝对绝境。要么,在生死边缘,在被彻底同化、结晶化为一座永恒雕塑之前,爆发出自身所有潜力,真正意义上地“掌控”那与井之力相生相克、代表终结与腐朽的锈蚀之力,完成所谓的“觉醒”,从而获得一线生机;要么,就在这更为庞大的本源力量无情冲击下,更快地走向肉体崩解与意志毁灭,成为这口“井”运行过程中微不足道的养料,被其系统彻底“清理”、吸收。
没有温和引导,没有稳妥路径,甚至没有明确指示。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生存竞争,是力量与意志最直接的博弈,赌注是她的存在本身。
她想起顾夜寒那激烈到近乎崩溃的反对,他嘶吼着“陷阱”时,眼中那如同摔碎的琉璃般、充满痛苦与绝望的光芒。他或许是对的,至少,他以自己承受过的痛苦,预见到了这远超常人想象的、深入骨髓的残酷。
但……
林蔷薇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具有了穿透力,越过这片相对开阔腔体的昏暗,投向那更深邃、能量波动更加磅礴恐怖、两种截然不同的呼唤感也愈发清晰强烈的井底最深处方向。
她没有退路。
母亲残存的意识碎片,可能就在那下方某处,如同风中残烛,等待着最终的吞噬或是奇迹般的解救。顾夜寒身上那蓝黑色血液与结晶的枷锁根源,圣殿隐藏至深的真相,这一切悲剧的起源……所有问题的答案,似乎都指向那个最终的深渊。
后退,意味着主动放弃母亲最后生还的可能,意味着顾夜寒为此付出的惨痛牺牲彻底白费,意味着她将带着这具不断加速结晶化的残躯,回到外面那个同样被“方舟协议”阴影笼罩、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被动地等待那个注定的、化为冰冷雕塑的终结。
而前进……虽然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虽然希望渺茫得如同黑夜中的一丝萤火,但至少,还有一线挣扎求存的生机,还有一丝亲手弄明白这一切背后真相、并与之进行最终抗争的可能性。
她艰难地动用已经有些僵硬、不听使唤的左手,配合相对灵活的右手,一起更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握住那朵暗红色的锈莲。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入掌心软肉,带来清晰尖锐的痛感,这痛楚反而帮她驱散了一些身体的沉重疲惫和精神上的恍惚无力。
必须向前。
在身体彻底化为冰冷、毫无生机与情感的晶体之前。
在机械心彻底崩碎,或者被那冰冷的、非人的意志完全掌控、沦为傀儡之前。
找到母亲。
揭开真相。
终结这一切。
她倚靠着那面散发着微弱磷光、依旧带着生命不适温热的壁膜,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站起身。发光苔藓那微不足道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而沾满污迹、却写满不容动摇决心的脸庞,也清晰地照亮了她左臂上那仍在不断细微蔓延、如同精确死亡倒计时般的冰冷结晶纹路。
没有片刻迟疑与犹豫,她再次迈开沉重而蹒跚的脚步,向着深渊最深处,向着那答案与终结可能同时隐藏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去。
她的刑期在疯狂加速,而她的脚步,必须比那死亡的进程……更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