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霞飞路上的繁华喧嚣似乎也因佳节而更盛，霓虹闪烁，车马如龙，衬得沐兮这间小公寓愈发寂静，像狂涛中的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沐兮简单布置了一下。
一盆清水养着的漳州水仙已然绽出几朵小白花，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几盏暖黄色的电灯驱散了屋角的阴暗。
桌上铺着干净的格纹桌布，摆着从附近西点店买来的奶油蛋糕，一小壶温着的桂花酿，还有苏瑶之前送来的咖啡豆，正在小炉上咕嘟咕嘟地煎煮，香气浓郁，带来一丝温暖的世俗气。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仆从如云，只有一份脆弱的、却属于她自己的宁静。
最初的敲门声轻轻响起时，沐兮的心下意识地一紧，指尖微微发凉。
但她迅速告诉自己，不会是他们。
那些男人，此刻应该在他们富丽堂皇的宅邸或宴厅中，绝不会出现在她这寒酸的门外。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是笑靥如花的郑悦如，手里拎着一瓶冰镇的香槟，大衣领子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沐大小姐除夕邀约，岂敢不来！”
“路上看到卖糖炒栗子的，老爷子快收摊了，我包圆了，快，趁热吃！”
她爽朗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公寓的寂静。
沐兮接过那包暖烘烘、散发着甜香的栗子，心底的冰壳仿佛被这朴实的温暖烫化了一角。
紧接着，苏瑶也到了，她带着一条异常柔软的乳白色羊毛毯子和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想着你这里朝北，晚上怕是冷，这个正好裹着看书写字，或者窝在沙发里都行。”
她目光扫过煮着的咖啡，“嗯，好香的咖啡，看来我带来的方糖正好派上用场。”
最后是林晚星，她几乎是蹦跳着出现的，怀里抱着一大纸袋五香豆、花生糖之类的零食，还有一本用牛皮纸仔细包着书皮的诗集：“沐兮姐！过年好呀！我带了好多好吃的，还有这本惠特曼的《草叶集》，新译本！”
“我们一起读诗守岁呀！比听那些无线电里的老调调有意思多了！”
小小的公寓顿时被女性的笑声、活力和食物香气填满。
冰冷的空气似乎也被这蓬勃的生命力搅动，开始真正地回暖。
沐兮看着她们，看着她们真诚关切、不带任何算计的目光，心底那根紧绷的、冰封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丝。
她真切地笑了起来，这是沐家倾覆后，极少有的、发自真心、褪去了所有伪装的轻松笑容。
她们挤在不算宽敞的沙发上，分享着食物。
郑悦如叽叽喳喳地讲述着报社年前的趣闻和主编的糗事，绘声绘色；
苏瑶则轻声细语地分享着工作室接的新订单和遇到的难题，语气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希望；
林晚星则兴奋地描述着“星火”同志们偷偷准备的、虽然简陋却充满激情的新年联欢会，眼神亮晶晶的。
沐兮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话，感受着这久违的、纯粹的、无需戒备的暖意。
她小口啜饮着微甜的桂花酿，酒精带来一点点晕眩，让她几乎错觉这片刻的安宁可以永恒。
这一刻，她不是谁想要争夺的棋子，不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孤女，只是一个暂时卸下重担，与闺蜜好友共度除夕的普通年轻女子。
女性之间的理解、支持和温暖，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照亮了她晦暗命运的一隅。
然而，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不紧不慢，却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沉稳力道的敲门声，清晰地传来，打断了屋内的欢声笑语。
客厅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苏瑶、郑悦如和林晚星都疑惑地看向沐兮。
郑悦如甚至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眼神里带上一丝询问。
沐兮脸上的浅笑瞬间冻结，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极其荒谬且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般攫住了她。
这敲门声沉重、笃定，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节奏感。
绝非邻里拜年，也非何景归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骤然翻涌的惊涛骇浪，对朋友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可能是送错的吧。我去看看。”
她起身，一步步走向门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一个即将被打破的幻梦。
她透过那小小的猫眼向外望去。
楼道昏暗的光线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质地精良、线条冷硬的深灰色呢子大衣，以及一抹象征着绝对权威与力量的宽阔肩线。
男人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视线，侧脸线条冷峻，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压迫。
沐兮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瞬间冰凉。
门外站着的人，是张彦钧。
他竟然真的来了。
爱来不来？
他来了。
沐兮的手按在冰凉的黄铜门把上，一时之间，竟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思考能力，不知是否该将这座煞神放入她这方刚刚凝聚起一丝珍贵暖意的、脆弱的孤岛之中。
而几乎就在她犹豫的下一秒，楼梯口的方向，似乎传来了另一道不疾不徐、优雅从容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温和的、她熟悉到骨髓里的轻咳，像是无意，又像是某种宣告。
沐兮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