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那缕光刺破山洞的黑暗。
她醒了。
那件破旧的棉袄从她肩头滑落。
洞口。
那个瘦小的身影依旧盘坐，背脊挺得笔直。
霜雪落了他满身。
他一夜未动。
赵灵秀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那个身影才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林澈缓缓睁眼，转过头。
他的脸冻得青紫，嘴唇毫无血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雪地里最干净的星辰。
“你醒了。”
赵灵秀的眼泪瞬间决堤，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拼命点头。
林澈试着站起，双腿却早已麻木僵硬，身形一晃就要栽倒。
公主连忙扶住他。
他的手臂，冰得像一块从冬日河里捞起的石头。
“我……我叫赵灵秀，”
公主扶着他，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谢……谢谢你。”
林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洞外雪地。
那上面，有几处几乎被新雪覆盖的爪印。
“不能留了。”他声音压得极低，“追兵的狗，比我们想的要近。”
“我们……去哪？”。
“京城。”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但不能走大路，那是自投罗网。”
“我们必须混进更乱的地方，才能活。那边，有个流民聚集的破村子。”
为了躲避追杀，反而主动投身混乱。
这个念头让从小锦衣玉食的赵灵秀感到一阵心悸。
林澈从地上抓起一把炭灰，先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道，又看向赵灵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在她洁净的脸蛋上轻轻涂抹。
做完这一切，他抓乱了两人头发。
“从现在起，我叫阿丑，你叫阿秀，逃荒的兄妹。”
“好，阿丑哥哥。”
赵灵秀低声应道，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明有着这世上最干净的灵魂，却甘愿自称“丑陋”。
接下来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林澈乞讨来的食物，永远将最大、最干净的那份递给她。
赵灵秀从最初的难以下咽，到后来，能面不改色地就着雪水，与他一同啃食窝头。
她觉得，那是她此生吃过最香的东西。
……
忉利天，轮回镜前。
普法天尊冷哼：“善，在乱世之中，一文不值。我倒要看看，这份可笑的善，能护他们走多远。”
……
这日，两人终于抵达了那处破败的村落。
村口，一群流民正为了一袋发霉的粮食打得头破血流。
一个壮汉抢过粮袋，一脚将个瘦弱少年踹翻在地。
赵灵秀吓得躲在林澈身后。
就在此时，林澈身体猛地一僵，侧耳倾听。
风雪中，隐约传来了训练有素的犬吠声！
正由远及近！
追兵来了！
村里的争斗声，就是黑夜里最显眼的火把！
这是个死局。
若流民火拼，血腥气和喧哗声必会引来追兵。
若置之不理，追兵循声而至，他们同样无处可逃。
千钧一发。
林澈走了上去。
“一袋米，能填几人腹？”
争斗的众人动作一滞，纷纷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半大乞丐。
“抢到手，今日饱，明日依旧饥！”
那抢到粮袋的壮汉恶狠狠地瞪着他：“小叫花子，懂个屁！不抢，我们现在就得饿死！”
犬吠声更近了。
林澈的目光越过壮汉，看向他身后那个抱着婴孩、面黄肌瘦的妇人。
“你今日为妻儿抢来一口食，明日他人便可能为活命，夺你妻儿活路。”
“冤冤相报，这村里，最后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彼此，看着对方身后同样在挨饿的家人，眼中的凶狠渐渐褪去，化为悲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在绝境里，还懂得抱在一起取暖。”
林澈指着那袋粮食。
“把米分了吧，熬成一锅粥，所有人都能喝上一口热的。”
“今日你们分的，是米，救的，是所有人的命。
他日若有生机，你们心中记得的，便是今日这碗粥的恩，而不是夺食的仇。”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到村口，替所有人望风。
赵灵秀震撼地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也学着他的样子，走到那群妇孺身边，笨拙地帮她们拾柴、生火。
壮汉看着怀里发霉的粮袋，又看看那锅边升起的微弱火光，默默地，走了过去。
一场血腥，消弭于无形。
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稀粥熬好了。
村子里不再有争吵和哭嚎，只有一片吸食热粥的声音。
就在这时，村口不远处的雪地上，出现了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牵着恶犬的身影！
追兵！
赵灵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为首的刺客勒住马，警惕地望向村内。
他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混乱与打斗。
而是一片死寂。
一群乞丐围着火堆，安静地喝着什么。
“头儿，公主应该不在这里。”一个手下说道。
为首的刺客皱了皱眉，最终不耐烦地一挥手：“晦气！走！目标不可能在这种难民堆里！去前面镇上搜！”
马蹄声远去。
一场灭顶之灾，竟因一锅粥的安宁而化解。
村口的林澈松了口气，转身走回人群。
赵灵秀看着他，眼中除了震撼，更多了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她终于明白了！
他化解争端，不仅仅是出于善心。
这是为了求生，布下的一个局！
他用最纯粹的善，化作了最锋利的刀，斩开了他们眼前的绝境！
“阿丑哥哥……”她忍不住开口，“你只是一个乞丐，为什么……会懂这么多？”
林澈笑了，风雪吹不散他眼底的澄澈。
“阿秀，天地万物，皆是一本书。”
“人心善恶，皆是一部法。”
“读懂了人心，就读懂了世道。”
……
忉利天，众仙神寂。
哪吒用力地点头，大声道：“说得好！读懂了心，就读懂了世道！
普法，你那堆破石头条文，能读懂人心吗！”
普法天尊的法身，又是一颤，竟变得有些虚幻。
高坐上首，一直含笑不语的紫薇大帝，此刻终于缓缓开口，抚须微笑。
“此子若归位，吾之帝位，亦可让之。”
“这等胸襟，这等智慧，非凡俗可比。”
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
赵灵秀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林澈在风雪中平静而坚毅的轮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等回到京城，她要求父皇。
倾尽所有，也要找到他，将他带回自己身边。
不，不是带回。
是追随。
这样的灵魂，生来就该站在云端，俯瞰众生。
又是十数日，京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