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舟破开虚无,于混沌气流中平稳航行,舟身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将外界的狂暴与死寂隔绝。
船舱内,静谧无声。
小雅躺在温软的床榻上,呼吸平稳,沉睡的脸庞上再无一丝挣扎与痛苦,那曾让她备受折磨的银白异光已然尽数敛去,只余下少女应有的恬静。
秦尘坐在床边,身躯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守护的雕像。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张脸,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安宁,用视线深深刻入灵魂。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小雅光洁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传来,真实不虚。
就是为了这份真实,他甘愿踏碎九天,逆乱轮回。
船舱的另一头,守誓妪枯槁的手中正托着那枚与秦尘性命相连的玉佩。
此刻,玉佩上原本繁复的誓纹竟与一道道细若游丝的雷电符文完美交织,形成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奇异纹路,中心处,一座九层小塔的烙印若隐可现。
她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玉佩,干瘪的嘴唇不断哆嗦,最终化作一声夹杂着震撼与狂喜的惊叹:“合一了……真的合一了!誓纹雷种竟然真的与心壳塔彻底融为了一体!”
她猛地抬头,视线如两道利剑射向秦尘的背影:“小子,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自古以来,雷帝之路,必先蜕情,斩断尘缘,方能承载十二玄雷的无上神威。可你……你竟然成了这万古以来第一个‘不蜕情’,却能初步掌控十二玄雷的雷帝候选人!”
“你的情,非但没有成为你的劫,反而成了你驾驭雷霆的根!”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梦誓童走到了船桅之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漆黑如墨、却又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羽毛,那是归誓鸦身上最核心的一根引魂之羽。
他踮起脚,神情肃穆地将羽毛插入船桅的缝隙之中。
羽毛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悠远清越的啼鸣,随即化作点点光屑,融入归舟的每一个角落。
“信使归天,新誓将生。”梦誓童轻声呢喃,声音空灵而飘渺,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夜色渐深,当星河在窗外流转出最璀璨的光带时,床榻上的小雅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如洗,宛若初生的婴儿,又似蕴藏着万千星辰的深邃夜空。
曾经那令人心悸的银白与冰冷荡然无存,此刻,瞳孔中只倒映着一个清晰的人影——秦尘。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秦尘的身躯瞬间绷紧,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怕,怕她开口喊出另一个名字,怕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依旧藏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只。
然而,小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干净纯粹,驱散了船舱内最后一丝阴霾。
“我不是她,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我是小雅,是你从黑木崖救下的那个丫头。”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秦尘心中所有的患得患失。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
他握住她伸出的手,掌心温热,他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从今往后,你的痛,我亲自扛;你的愿,我亲手圆。”
这不仅是承诺,更是以他此刻的道心与雷种立下的全新誓言。
两人携手走出船舱,立于归舟甲板之上。
混沌气流在舟外呼啸,却无法侵入分毫。
秦尘取出那枚已然蜕变的玉佩,与小雅相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同时刺破指尖,两滴殷红的鲜血在空中交汇,完美地滴落在玉佩之上。
鲜血渗入,玉佩光芒大作!
秦尘托举玉佩,神情庄重,用蕴含着雷霆之力的声音,再度念出了那句曾响彻天地的古老誓言:“誓断山海,魂归一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轰然一声巨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两人的灵魂深处!
秦尘识海中的心壳塔猛然投射而出,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巍峨巨塔虚影,悬浮于两人头顶。
塔底,一朵由青色誓纹与银色雷光交织而成的巨大莲花缓缓绽放,圣洁而威严。
玉佩内的誓纹雷种发出剧烈的嗡鸣,十二道颜色各异的玄雷虚影自秦尘体内呼啸而出,如十二条神龙,环绕在两人周身。
它们不再是各自为政,竟隐隐有了一丝首尾相连、彼此交融的趋势!
双心同契,在这一刻,正式重启!
而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守护与牺牲,而是两人灵魂与力量的共鸣!
就在这契约重启的刹那,远在亿万里之外的四方大域,同时掀起了滔天异象!
极北的北冰域,万载不化的雪峰之巅,那尊被誉为禁忌的雷母石像,紧闭的眼瞳竟微微颤抖了一下,一丝极寒的雷光自眼缝中泄出,冻结了方圆万里的时空。
无尽南洋的海底深渊,传说中能洗涤万物的“三光神水”突然剧烈沸腾,亿万吨海水蒸发,化作贯通天地的水柱,水光之中,有龙吟凤鸣之声隐隐传来。
寸草不生的西荒域,沉寂了数万年的火山群,在同一时刻齐齐轰鸣,喷涌出的不再是岩浆,而是纯粹的、狂暴的火之源力,将整片西荒的天空烧成了赤红色。
最为神秘的东玄域,那棵连接天地的通天建木,庞大的树冠无风自动,亿万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紧接着,一道浩瀚、威严、不含任何感情的低语,同时在天地四极、无数生灵的心底响起:
“情雷已动,至宝将醒……寻情者,可得雷源。”
归舟之上,秦尘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席卷天地的波动,他将因力量共鸣而身体微颤的小雅揽入怀中,抬头望向被异象搅动得光怪陆离的星空。
“以前我总以为,想要变强,就必须舍弃人性的软弱,变得冷酷无情。”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明悟,“现在我才懂得——真正强大的雷,不是毁灭万物的寂灭之雷,而是为了所爱之人,劈开这片天地的守护之光。”
小雅紧紧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轻声道:“那这一路,别再把我丢了。”
“不会了。”秦尘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再也不会了。”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翅膀上闪烁着柔和光晕的飞蛾,不知从何处出现,轻轻落在了船头。
它正是之前指引秦尘找到小雅的归心蛾。
它振了振翅,似乎感应到了全新的召唤,毅然决然地掉头,朝着遥远的北方飞去,翅膀挥洒下的点点磷光,在虚空中拉出一条清晰的航线。
新的征程,开始了。
秦尘目光一凝,不再迟疑,驾驭着归舟,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流光,紧随那归心蛾而去。
归舟的速度被催动到了极致,穿梭于光怪陆离的空间乱流之中。
然而,随着不断向北深入,一股莫名的寒意开始悄然弥漫。
那并非是虚空中的冰冷,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悲伤与酷寒。
仿佛在遥远的前方,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哭泣,那哭声化作了实质的寒意,连这混沌虚无,似乎都将被其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