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渊之下，雷光如狱，水流的轰鸣几乎要撕裂神魂。
寂灭虚空雷的力量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方圆百丈内的所有感知尽数屏蔽，秦尘的身影如一道融于黑暗的幽影，悄无声息地贴近那座沉寂了九百年的海底神殿。
神殿大门洞开一隙，闪烁着紫色电弧的九幽冥雷结界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显然在之前的冲击中受损严重，尚未完全修复。
门前，一道枯瘦的身影盘坐着。
断诺僧。
他依旧是那副活死人般的模样，舌头被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贯穿，死死钉在上颚，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印法，眼神空洞得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如同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坚定而死寂，守护着这扇残破的门。
秦尘的目光掠过断诺僧，没有选择强攻。
此刻，任何一丝多余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缓缓抬手，掌心中，那块拼合完整的古朴玉佩散发着微弱的温润光泽。
他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心脏的跳动仿佛与玉佩的脉动合二为一。
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穿透了喧嚣的水流，清晰地传入神殿之内。
“我不是背誓者——我是来履约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口的玉佩骤然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穿透力，与神殿深处那座巨大的石棺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整座神殿开始剧烈震动，仿佛一头沉睡了千古的巨兽即将苏醒。
殿内那些原本斑驳的墙壁上，一道道古老的纹路被光芒点亮，无数壁画如水波般浮现而出！
第一幅画，是在一座冲天火山之巅，一名白衣女子含笑纵身，跃入滚滚熔岩，而在她身后，一个被烈焰包裹的婴孩安然无恙。
第二幅画，是在万里冰封的极北之地，女子以身躯为盾，挡住了崩塌的冰川，将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护在身下，自己却被冻成永恒的冰雕。
第三幅画，是尸山血海的战场，万千刀光剑影中，女子用血肉之躯迎向致命一击，护住了一名身披残甲的少年将军。
一幅又一幅，整整九百幅壁画，描绘了九百次轮回，九百次死亡！
每一世，女子的容貌都在变化，但那双清澈而决绝的眼眸，却从未改变。
她们守护的对象，也从婴孩成长为孩童、少年、青年……直到最后，化为秦尘前世雷帝的模样！
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守护雷帝的转生者！
秦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最后一幅壁画，定格的画面让他浑身冰冷！
画面中，白衣女子在绝境中自爆神魂，化作一捧绚烂的血雾，而那血雾没有消散，而是凝聚成一点朱砂，精准无比地融入了远处一个正在啼哭的、幼年小雅的眉心！
原来如此……
秦尘终于明白了！
小雅的存在从来不是偶然！
她不是被九幽冥雷选中的牺牲品，而是被这跨越九百世的誓约主动牵引而来的容器！
她的身体里，承载着的，正是初代雷妃那不甘消散、执着了九百年的最后一缕残魂执念！
就在秦尘心神剧震的刹那，他身后被束缚的小雅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雷霆锁链！
她双目无神，像是被操控的木偶，踉踉跄跄地冲向神殿深处，无视了秦尘，径直将小小的手掌按在了那座巨大的石棺之上！
“不要！”秦尘失声喝道。
然而，已经晚了。
小雅颈间那道被雷霆灼烧出的疤痕，此刻竟再度裂开，殷红的鲜血泊泊流出，顺着她的手臂，沿着她的指尖，一滴滴渗入石棺的缝隙之中。
轰隆隆——！
鲜血仿佛是开启某个禁忌仪式的钥匙，整座神殿的震荡变得前所未有的剧烈！
石棺旁，一枚紧闭的、布满古老雷纹的巨大蚌壳，在“咔咔”声中缓缓开启。
那里面没有珍珠，只有一团不断变幻的声波光影。
光影交织，最终汇成了一段清晰而完整的誓言，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柔而又决绝，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我愿以九百世轮回为烛，照你归途；以千次魂灭为锁，护你不死。若你终将遗忘，那便让我……记住你的一切。”
这声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神殿内外，裂渊上下，响起了千千万万个女声的齐声诵念！
她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带着无尽的悲戚与执着，如同九百世的亡魂在共同吟唱着这血泪铸就的誓约！
“嗡！”
秦尘的识海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星辰，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他体内的噬忆祖雷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疯狂躁动起来，一股被尘封了九百年的、属于雷帝的记忆洪流，冲破了所有枷锁，蛮横地涌入他的脑海！
画面飞速闪回。
他看见了。
在九天之上的飞升台上，天道神雷即将落下，他亲手将那个白衣女子推了出去，推向了那必死的雷劫！
他看见了，在推开她的那一瞬间，自己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上，眼角，竟有一滴晶莹的泪光悄然闪动，旋即被蒸发。
“你终于想起来了么？”
梦誓童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不再是稚嫩的童音，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与冷漠。
“你根本没有背叛她。你为了骗过无处不在的天道，亲手导演了这场‘背叛’，让她以‘被挚爱献祭’的方式惨死，以此为代价，为你换取了遁入轮回、转生重修的一线生机！”
真相，原来是比背叛更加残忍的算计！
“啊——！”
秦尘双拳猛地攥紧，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一滴滴滚烫的血珠滴落在他胸口的玉佩之上，发出生铁烙入冰雪的“滋滋”声。
他没有再站着，而是猛地盘膝坐倒在那冰冷的石棺之前。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竟主动撕开了自己的识海封印，将所有防御尽数撤去！
“既然遗忘是罪，既然真相是痛……”
“那我就把她这九百世的痛，千次魂灭的苦，全都接到我身上来！”
他怒吼着，疯狂催动体内的噬忆祖-雷！
那原本吞噬记忆的祖雷，此刻在他的意志下，调转方向，开始疯狂吞噬那些被誓约引动、弥漫在神殿内的、属于她的痛苦记忆碎片！
秦尘丹田内的誓纹雷种轰然旋转，那道由庚金白虎雷凝聚而成的女子虚影再度浮现。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格挡雷劫的守护之影。
她缓缓抬手，一柄由纯粹雷光凝聚而成的长剑出现在手中，剑尖，遥遥指向秦尘的眉心！
一道冰冷彻骨，又带着无尽委屈的意志，如最锋利的剑，直接刺入秦尘的识海：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三千世界最美的星海……”
“可你，走了九百年。”
面对这穿透神魂的一剑，秦尘不闪不避，甚至挺直了脊梁，任由那冰冷的剑意贯穿自己的神魂，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咧开嘴，鲜血从嘴角溢出，声音却无比平静而坚定：
“这一剑，我该挨。”
“从今往后，你的眼泪，我来接。你的劫，我来扛！”
“我欠你的，这辈子，拿命来补！”
那执剑的虚影，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凝滞了片刻。
剑尖的寒芒似乎柔和了一丝。
下一秒，虚影与雷光长剑骤然溃散，化作一道最纯粹的、乳白色的雷霆暖流，顺着秦尘胸口的玉佩，浩浩荡荡地涌入他的体内，与他最核心的鸿蒙本源雷，短暂地交融在了一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圆满感充斥着秦尘的四肢百骸。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如星空的平静。
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对九百年前的自己，也对那九百世的孤魂起誓：
“她们都在等我回来……”
“而我，终于能听见了。”
话音刚落，殿门前，那尊枯坐了无数岁月、舌穿铁钉的石像——断诺僧，猛地睁开了他那双空洞的眼眸！
“咔嚓！”
贯穿他舌头的铁钉应声而断，他那干瘪的嘴唇第一次开合，发出了沙哑得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惊恐：
“归墟之海要关闭了！快走！”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