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皇后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卧榻休养，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太医院院正亲自诊脉，说是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萧璟在凤仪宫侍奉了约莫一个时辰，见母后倦怠，便告退出来。
回府的马车上，萧璟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掠过凤仪宫角落香炉里那丝若有若无的、与寻常安神香略异的甜腻气息。
以及林太傅之女林嫣然在宫门外“偶遇”时，那看似关切却隐含试探的眼神。
他心中烦躁，那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再次浮现。
下意识地，他想到了书房里那盆或许已经换上的绿植，以及那个总能歪打正着让他气息稍顺的“小神棍”。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稳，萧璟径直走向惊澜殿书房。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书房内似乎并无不同，依旧整洁肃穆。
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丝极淡的、属于云皎皎的清新气息尚未完全散去。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感觉到，书房内那股常年盘踞的、连他自己都已习惯的凝滞沉闷之感，竟真的减弱了些许？
光线似乎也更为通透柔和。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迅速扫过整个书房。
书案左上角，那盆半死不活的文竹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枝叶舒展、绿意盎然的绿萝。
多宝阁上，他惯常摆放的青铜短剑与白玉如意调换了位置……
萧璟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拂过那盆绿萝的叶片，触感清凉。
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感受着周身气息。
那总是隐隐躁动、如同困兽般冲撞的内息，此刻竟异常地温顺平和了几分。
虽然依旧沉重，却少了那份欲要破体而出的暴戾。
这不是错觉。
“她动了何处？”
萧璟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如同影子般跟在身后的清风立刻回道：
“回王爷，云三小姐擦拭了书架和多宝阁，调整了绿植和几样摆件的位置。”
“动您书案前，曾请示过。”
明月补充道：“属下检查过，她未曾翻阅任何文书信函，只是清洁整理。”
萧璟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书案后方那座紫檀木屏风上。
他记得那里原本卡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张废纸？
“屏风后那张纸，她如何处理了？”
清风道：“三小姐用包了软布的簪子将其取出，似乎……是一张符纸残片，已被她收走。”
符纸残片？
萧璟眸光一凝。
他的书房里，何时混入了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事恭敬的声音：
“王爷，云三小姐正在前厅会见云家主母与公子，已有一炷香的时间。”
萧璟抬眼。
云家……他那位“岳家”，倒是来得快。
他原本不欲理会，但想到那符纸，想到书房这微妙的变化，想到那丫头故作镇定却眼神灵动的模样，忽然改变了主意。
“前厅？”
他起身，语气平淡无波，“本王记得，前厅东侧有一耳房，视野尚可。”
清风明月瞬间明了。
王爷这是……要去“听壁角”？
前厅东侧的耳房与正厅仅一墙之隔，墙上设有精巧的通风镂空花窗，既能保证空气流通，又能隐约听到正厅的谈话声，且不易被察觉。
萧璟在耳房内坐下，清风明月无声侍立两侧。
正厅里，云家主母柳氏那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皎皎啊，我的儿！”
“你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能在夜王府立足，这是天大的福分！”
“你可要好好把握，多在王爷面前为你兄长美言几句，你兄长的前程，可都指着你了！”
接着是云鹏那不耐烦的声音：“就是！听说你现在还能在王爷书房走动了？”
“能不能想办法把我弄进王府当个侍卫？”
“或者让王爷给我在军中谋个差事？”
“总比在家里闲着强！”
然后是云皎皎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回应：
“母亲，兄长，王爷规矩森严，皎皎人微言轻，只怕有心无力。”
“兄长若想谋前程，还需自身勤勉，走正途才是。”
“你这是什么话！”
柳氏的声音尖利起来，“我们生你养你，如今你攀上高枝了，就想甩开娘家不成？”
“我告诉你，没有云家，哪有你的今天！”
“你必须……”
萧璟听着那妇人喋喋不休的逼迫与算计，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厌烦。
这种汲汲营营的嘴脸，他见得太多。
然而，云皎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眉梢微动。
只听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母亲，您近日是否常感心悸头晕，尤其午后时分？”
“且夜间足心发热，难以安眠？”
柳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带着惊疑：“你……你怎么知道？”
“女儿略通医理，观您面色潮红，舌苔虽看不见，但听您声音中气略显浮越，似是肝阳上亢之兆。”
“此症最忌忧思恼怒，需平心静气，否则于寿数有损。”
云皎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至于兄长……”
她话锋转向云鹏：“兄长印堂发暗，鼻翼两侧法令纹入口，此乃‘螣蛇入口’之相，主近期易惹口舌官非，破财损运。”
“建议兄长近日谨言慎行，远离是非之地，尤其是……赌坊妓馆之类场所，方能避过一劫。”
云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耳房内，萧璟端起明月适时递上的茶，浅啜一口，眼底那抹厌烦已被一丝极淡的兴味所取代。
这小神棍，对付起自家人来，倒是毫不手软。
这看相吓唬人的本事，用得越发娴熟了。
他放下茶盏，对清风做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