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徊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深棕色杏眼褪去了方才干饭时的无害,也收敛了那点艺术家特有的飘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和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刺入人心最深处的不安。
他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诊所里所有的杂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布洛妮娅紧绷的神经上。
“准确来说,布洛妮娅统领,”墨徊的目光平静地锁定她,“我们寻求你的力量,并非仅仅为了下城区。而是为了整个贝洛伯格——改变它行将就木的现状,终结这场无休止的寒冬循环。”
“异想天开!”布洛妮娅像是被刺痛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厉声反驳。
她指向窗外那灰暗破败的景象,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们在这里也待了大概不短的时间,难道还没看清这里的状况吗?!寒潮一波接一波,永无止境!裂界怪物如同野草,割掉一茬又长一茬!贝洛伯格早已在灾难中挣扎了七百年!改变?谈何容易?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对残酷现实的认知和对墨徊“天真”提议的抗拒。
墨徊并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反而微微歪了下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悲悯的弧度。
“所以说啊,统领大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力量,“斩草,需先除根。”
“你们连寒潮为何肆虐、裂界为何不断扩张的根本原因都未曾真正探寻清楚,又怎么可能根除这泛滥成灾、源源不绝的‘野草’?”
“不过是徒劳地挥舞镰刀,割掉看得见的部分,却放任地下的根系疯狂蔓延罢了。”
“根本原因?”布洛妮娅的灰色瞳孔猛地一缩,一种被戳破长久以来刻意回避的真相的预感让她心跳加速,“你……你知道寒潮的由来?裂界扩张的源头?”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长久被灌输的信念被动摇的前兆。
墨徊没有直接回答。
他迅速从帆布包里抽出那本阿哈赠送的厚实速写本,动作快得近乎本能。
他翻到空白的一页,笔在纸面上疯狂舞动,线条粗粝而急促。
他没有画具体的形象,而是勾勒出一种扭曲的、充满压迫感的能量核心轮廓——一团混沌、沸腾、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球体,周围是撕裂空间的、不祥的荆棘状能量触须。
“一颗星核。”墨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告末日般的沉重,“一切的起源,毁灭的开端——寒潮是它逸散的气息,裂界是它撕裂的伤口。”
他指着纸上那未完成的、却已散发出令人心悸气息的草图,“你见过它吗?这颗藏在贝洛伯格心脏里的‘毒瘤’?”
“我们,正是为它而来。”
布洛妮娅死死盯着那张草稿图,仿佛被那无形的黑暗能量攫住了灵魂。
她下意识地、用力地摇了摇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不……不可能……我从未……”她的否认显得那么无力。
墨徊的笔尖在即将完成那核心最黑暗部分时,猛地顿住。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的警告信号在脑海中尖叫——绝对不可以画完整!
他强行移开了笔,在纸页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划痕,仿佛被烫伤般迅速合上了速写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的描绘,几乎抽空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更带来一种灵魂被窥探的惊悚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不适感,重新看向布洛妮娅,眼神锐利如刀:“想来也是。“
“毕竟,如果这颗星核真的存在……它最可能被谁掌握,被谁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不让任何人——尤其是她最信任、也最想保护的继承人——发现呢?”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诊所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墨徊身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丹恒的眉头紧紧锁起,冷峻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凝重:“星核……在可可利亚大守护者手里?”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合理性。
星核的力量,带来了寒潮,如果是在下城区,地下的温度会更加冰冷。
桑博更是吓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尖了:“哥们!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掉脑袋的!”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仿佛可可利亚的卫队随时会破门而入。
墨徊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他扶着旁边的桌子稳住身体,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却依旧坚持着逻辑:“只是基于现实的猜测。”
“星核蕴含的能量,强大到足以扭曲现实,改变星球命运——如此磅礴的力量,一旦出现,就像黑夜中的灯塔,怎么可能完全瞒过所有人的感知?想要将它彻底隐藏,瞒天过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布洛妮娅,“权力,无上的权力;地位,不容置疑的地位,缺一不可。”
他将问题抛回给布洛妮娅:“你如果真的想确认,在你看过下城区的苦难之后,大可以回去亲自问问你的母亲——当然,前提是你不怕冒犯大守护者的威严,不怕触碰她可能隐藏至深的秘密。”
“当然,”墨徊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近乎残酷的漠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万一你执意要去求证,出了任何事……”
他耸了耸肩,指向娜塔莎,“你就自己想办法和这位医生联系吧——我们这些过客,可担不起冲撞大守护者的责任。”
“而且,”墨徊的声音再次变得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他直视着布洛妮娅动摇的双眼,“星核是否存在,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它带来的寒潮你都处理不了,谈何处理星核本体呢?”
“或者说,比起确认一个可能颠覆你认知的真相,你眼前这些正在苦难中挣扎、被你的上城区同胞遗忘、被你母亲禁令抛弃的‘可怜的人民’……他们的生死存亡,难道不更值得你此刻倾注所有的力量和决心吗?”
“我们这些外来者,带着你不了解的力量和目的,对你而言,或许是个巨大的变数,站在你的立场,我们确实是不可控的威胁。”
“但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一个打破现状、改变一切的机会。”
墨徊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缓缓注入布洛妮娅混乱的脑海。
“拒绝我们,你和你的人民将继续在寒潮与绝望中沉沦,等待最终的毁灭。”
“接受我们,即便前路未知,至少……还有一线迎接新生的希望。”
“话就说到这里,布洛妮娅统领。”墨徊直起身,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用于说服,“给你时间思考,做出你的决定吧。”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布洛妮娅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是迎接新生,还是等待毁灭……”
“都握在你手里了。”
就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墨徊那双原本温和的深棕色杏眼,瞳孔深处骤然掠过一抹极其刺眼、极其不祥的猩红色!
那红色并非布满整个眼球,而是如同熔岩般在瞳孔最核心处翻滚、燃烧了一瞬,随即隐没。
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然而,距离他最近的布洛妮娅,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来自更高维度的冰冷视线锁定的寒意,如同冰锥般瞬间刺穿了她的脊椎,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几乎是惊恐地死死盯着墨徊的眼睛——那里已经恢复了深棕,仿佛刚才的猩红从未出现过。
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却真实地烙印在了她的感知里。
那简直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诊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丹恒、神经大条的星和三月七、精明的桑博,以及沉稳的娜塔莎,都在墨徊那最后一句裹挟着无形压力的话语和那转瞬即逝的猩红瞳孔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然后,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被墨徊自己打破了。
他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骨架,猛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肩膀垮了下来,脸上那种冰冷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切换成了熟悉的、带着点呆萌和疲惫的常态。
他甚至夸张地揉了揉脸,嘟囔道:
“呼——ok,装bking装完啦!累死我了……好久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这么咄咄逼人了……”
他挠了挠头,像是在回忆什么,语气变得有点无奈,“上一次这样,好像还是在学校里,有人造谣说我画画抄袭的时候呢,啧,那家伙被我怼得哑口无言……”
所有人:“……”
星和三月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魂未定和深深的庆幸——还好,墨徊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这个披着无害兔子皮的家伙,内里藏着的哪里是狐狸,分明是一头能瞬间切换成择人而噬状态的凶兽!刚才那一刻的墨徊,简直陌生得可怕!
一个不小心,真的可能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连见惯了生死的娜塔莎,此刻也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着那个又变回人畜无害模样的少年,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深深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桑博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彻底打消了任何想在这位“墨老板”身上耍滑头的念头。
这家伙,太邪门了!
只有丹恒,看着墨徊揉脸抱怨的样子,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深的思虑。
刚才那抹猩红……是阿哈的力量?还是他体内“欢愉”命途更深层的觉醒征兆?亦或是……与那被他强行中断的星核草图有关?
他感觉,墨徊身上的谜团,比贝洛伯格的星核,似乎更加复杂难测。
而布洛妮娅,则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墨徊最后的话语、那抹猩红的瞳孔、以及他瞬间切换回无害状态的反差,如同三把重锤,彻底击碎了她长久以来赖以支撑的世界观。
是新生?还是毁灭?这个选择,从未如此沉重而真实地压在了她的肩头。
她看向窗外下城区灰暗的天空,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星核,她从未听过。
此时此刻,这些人从何而来并不重要。
如果他们要危害贝洛伯格,布洛妮娅相信,他们并不需要用这种荒谬又过于曲折的手段。
可……那是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