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村遭遇的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夜袭,如同一盆浸透冰碴、混合着战友鲜血的冷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因之前连续两场小胜而有些头脑发热的第四大队全体官兵头上。那惨烈的战场景象、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尤其是熟悉战友冰冷僵硬的遗体,像一记记重锤,狠狠敲碎了短暂胜利带来的虚幻陶醉,让包括陈宇在内的所有军官乃至士兵都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羞愧。骄傲与轻敌,在这残酷的敌后战场上,其代价绝非虚言,而是要用滚烫的鲜血和鲜活的生命来加倍偿还!在强忍悲痛,迅速安排伤员救治、牺牲战友遗体清洗收殓、隆重安葬以及受惊村民的安抚与赔偿等繁重善后事宜的同时,陈宇第一时间火速派出多名通信兵,带着最紧急的命令,分头出发,务必将所有散在外面执行搜寻溃兵、招抚零星武装任务的各支部队,全部紧急召回井村根据地。
很快,各中队长以及大队部主要军官齐聚在那间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的临时会议室里。屋内烟雾缭绕,劣质烟草的气味混合着汗味和一种无形的愤怒。每个人脸上都刻满了悲恸、屈辱、难以洗刷的羞愧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凛冽杀意。会议的核心议题只有一个,且高度一致:报复!必须报复!目标明确无误——孝丰县保安团的张团长!此次日军夜袭,时机拿捏之准、登陆地点选择之刁、投入兵力规模之恰到好处,几乎每一步都打在了七寸上,若没有极其精准的内线情报支撑,绝无可能!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肥头大耳、笑里藏刀的张胖子!此仇不报,不仅牺牲的一百多名弟兄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挺进第四大队乃至整个忠义救国军在天目山地区的颜面都将荡然无存,日后在此地招兵买马、筹措粮饷、乃至立足生存,都将变得极其困难。
然而,确定目标之后的“如何报复”,却是一个极其棘手且充满风险的难题。那张团长如同一个受惊后彻底缩进硬壳里的老鳖,牢牢地龟缩在城墙高筑的孝丰县城里。县城是友军62师的防区,贸然带着大队全副武装的人马闯进去抓人,不仅于程序不合,极易引发与62师的严重误会甚至武装冲突,而且张胖子手下也握有两百多条枪,一旦在城内闹市街区爆发火并,无论最终胜负如何,所造成的平民伤亡和财产破坏,其责任以及“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的恶劣名声,都是陈宇和挺进大队所无法承担和背负的。更重要的是,尽管所有人心知肚明就是张胖子搞的鬼,但目前缺乏能将其勾结日寇的罪行钉死的如山铁证,若贸然动手,在上峰和友军面前都无法理直气壮地交代,反而可能授人以柄。
经过一番激烈、压抑而又务实的深入讨论,最终定下了一套多管齐下、软硬兼施的组合拳:
第一,由副大队长郑云鹏利用其过往在系统内的人脉关系,秘密联系并激活潜伏在孝丰县城内的军统行动小组,请求他们动用专业力量和渠道,对张团长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严密监视。最高目标是能抓到其通敌叛国的确凿物证或人证,哪怕仅仅是蛛丝马迹,也为后续行动提供合法性依据。
第二,立即通过电台,将井村遭袭的详细经过、巨大伤亡损失情况,以及基于诸多迹象对张团长通敌的强烈怀疑和初步判断,向忠义救国军的上级进行详细汇报。一方面是程序所需,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争取获得上层的理解、支持和授权,至少是默许下的便宜行事。
第三,陈宇亲自前往报福镇,拜会62师的王营长,向其通报惨案情况,阐明保安团通敌可能对整个孝丰地区防御带来的巨大危害,尝试通过正规的友军协调渠道,与62师师部进行沟通,争取获得孝丰县城驻军的谅解与协助,以期能以“清除内奸、整肃地方后方”的正当名义,合法、和平地解决保安团问题。
第四,也是眼下立即可以执行的、展示肌肉的强硬手段:既然他张团长不仁不义在先,勾结外寇残害同胞,那就别怪我陈宇不讲情面!驻扎在章村的二中队,立即对同样驻在章村镇上的那个保安团连下手,以“协同防御、清查军纪、防止渗透”为名,强行缴械、全面吞并!同时,命令正从外地返回的三中队,不必先回井村,直接转道章村,与二中队汇合,形成绝对武力优势,协助完成此次行动。若该连队敢于武装反抗,则立即以“通敌叛国、战场抗命”为由,坚决、彻底地消灭之,绝不手软!
计议已定,众人雷厉风行,立刻分头行动。
陈宇马不停蹄,带着一个小队的护卫,直奔报福镇62师驻地。王营长亲眼见到了井村一夜之间竟伤亡如此之惨重,亦是义愤填膺,但对于如何处理位阶和关系都更为复杂的张团长,他官职低微,实在不敢擅专,只能郑重承诺,立即将情况火速上报其直属团长乃至师部高层,并当场表态,会立刻向其驻防章村的部队下达明确指令,对忠义救国军在章村即将开展的“整肃行动”予以一切必要的方便和通行权,绝不设置任何阻拦。
章村的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兵不血刃。二中队在得到明确指令后,突然发难,迅速控制了保安团连队的营房和哨位。随后赶到的三中队更是形成了压倒性的军事威慑。那个保安团连队见状,早已军心涣散,又或许其中多数人本就对张团长的龌龊勾当不甚了然甚至心怀不满,未做任何像样的抵抗,八十多人便悉数被缴械,乖乖成了俘虏。二中队随即全面接管了章村镇的所有进出口和关键节点的防务。三中队则负责押解着这八十多名垂头丧气的俘虏返回井村。陈宇下令由郑云鹏亲自负责,对这些俘虏进行严格的逐一甄别,经过仔细审讯和调查,剔除了少数兵痞、老油条和被认为不可靠的分子,最终留下了六十多名年纪较轻、出身清白、有一定文化基础或单纯想打鬼子、愿意接受改编加入抗日队伍的士兵,将他们单独编成一个临时补充队,立即开始进行初步的军事整训和必要的政治思想教育。
与此同时,孝丰城内的军统行动组也展现了其专业且高效的一面。他们不仅动用多种手段对张团长及其亲信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严密监视,甚至冒险策划了一次精准的秘密抓捕行动,成功控制住了张团长的对外联络人——保安团的后勤副官。此人仗着身份便利,每次与日本人联络,都是借着为团里外出采买粮食、物资的幌子,潜行至余杭方向,与日军第18师团下属的情报部门秘密接头。经过军统人员秘密而严厉的审讯,所有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日军后勤运输部队连续两次遭袭,异常恼怒,师团高层严令必须尽快查清袭击部队,并且进行报复。而张团长则因之前小舅子被陈宇敲掉、自己被陈宇敲诈等事怀恨在心,双方可谓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张团长负责提供陈宇所部的准确驻地地图、兵力部署详情、日常活动规律等核心机密情报,并全力配合日军此次夜间突袭行动,甚至约定好在日后日军大举进攻孝丰时充当内应,打开城门。作为丰厚回报,日军方面慷慨许诺,在成功占领孝丰后,将他的保安团扩编为“天目山警备队”,并由他担任首任司令官,授予伪军番号。
铁证如山!陈宇在拿到军统提供的审讯笔录和证人口供副本后,立即将其作为紧急附件,在上报给忠义救国军第七支队长官的同时,也通过正式官方渠道通报给了62师师部。面对如此确凿无疑、链条完整的通敌叛国证据,62师方面的态度立刻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之前的暧昧犹豫转为坚决支持,不仅完全赞同立即清除此民族败类,更主动同意由陈宇所部派遣一个中队进入孝丰县城,负责主导执行抓捕张团长的任务,62师将同步派出一个营的兵力从旁协助,负责控制县城各要道、城门,绝对震慑保安团剩余人员可能出现的异动,确保整个抓捕行动万无一失,避免城内发生大规模骚乱。
而此时的张团长,自得知日军夜袭井村竟意外惨败收场后,就如热锅上的蚂蚁,终日惶惶,预感大祸临头。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最信赖的心腹联络人突然神秘失踪、音讯全无后,他更加确信大势已去,自己已经彻底暴露,在劫难逃了。当陈宇亲自率领着杀气腾腾、枪械锃亮的一中队全体官兵,在62师一个营部队的全副武装“陪同”与引导下,浩浩荡荡开进孝丰县城时,张团长及其麾下剩余的一百二十多名保安团士兵早已斗志彻底崩溃,军心涣散,未做任何形式的反抗,便乖乖地集体缴械投降。陈宇冷着脸,下令将这伙人全部捆缚结实,押解回井村驻地。而首犯张团长则被单独关押,其宅邸被彻底查抄,所有财物登记造册。此人随后被移交给当地负责的军统组织,由他们依据战时条例进行后续审讯和处理,其最终结局可想而知。
同样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和逐个筛选,从这一百二十多名俘虏中,剔除了张团长的死党、亲信、惯匪以及劣迹斑斑、无可救药之徒,最终留下了一百名左右年纪尚轻、本质不坏、有一定可塑性、并表示愿意改过自新、加入抗日队伍的士兵。
至此,通过章村和孝丰两次连续、果决的行动,挺进第四大队共计收编、消化了约一百六十名新兵。如何顺利消化吸收这些力量,使其转化为真正的战斗力,成为了摆在面前的当务之急。陈宇召集所有军官,仔细商议后做出决定:
首先,优先补充各中队在此次井村防御战中的人员损失,尤其是伤亡最惨重的一中队,得到优先补充权。特务排的损失,则从各中队中抽调作战经验丰富、反应敏捷、绝对忠诚可靠的老兵予以补充,确保这把尖刀依旧锋利。
其次,将剩余的大部分新兵,与之前从章村保安团中筛选留下的那六十多人合并,正式组建第四中队。任命从山泉铺时期就一路跟随陈宇忠诚可靠的排长王大山,晋升担任第四中队中队长。但由于初期兵力总额和武器装备的限制,这个新组建的四中队暂时并未满编,只有九十多人,相当于两个满编排的兵力。
武器装备方面,主要使用原保安团库存的汉阳造、中正式步枪,以及部分之前历次战斗缴获的日军三八式步枪,口径不一,后勤压力较大。机枪火力则显得尤为寒酸,仅有一挺原保安团留下的捷克式轻机枪和一挺从日军手里缴获的“歪把子”轻机枪,重武器如掷弹筒、重机枪则一概阙如,火力支援能力薄弱。
尽管装备简陋,人员新老混杂,但部队的总体规模毕竟得到了显着扩大,补充了新鲜血液。王大山受命后,立刻带着中队里仅有的几名老兵骨干,日夜不停地投入到对这些新兵的强化整训之中。从最基础的队列、体能、射击、投弹教起,更重要的是加强政治教育,此项工作由副大队长郑云鹏亲自抓,向士兵们灌输抗日救国的民族大义思想,反复申明严明的军纪,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身上还带着旧军队散漫习气的士兵,锤炼成一支纪律初步严明、具有一定战斗意识和战斗力的抗日武装力量。
井村内外,再次响起了嘹亮的操练口令声、步伐声和激昂的抗日歌声。战争的创伤正在军民一心的努力下缓慢愈合,新的力量在废墟和挫折中重新凝聚、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