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撕裂了。
并非是声音的回归,而是一种源自意识深处的剧烈震颤。
凌修在无尽的虚空中睁开双眼,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唯有无数光影碎片如星尘般环绕着他——每一粒都泛着微弱却熟悉的暖光,像记忆在呼吸。
他认得那些光影,那是他曾亲手封存、深埋于心的记忆切片。
标枪IV型那张永远充满活力的笑脸凑近,双手捧着一杯热可可,蒸腾的热气几乎要暖到他的鼻尖,空气中浮起一丝甜腻的巧克力香:“提督,任务辛苦啦!补充糖分是必须的!”他甚至能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温热,指尖仿佛真的触到了那粗糙的陶釉表面。
画面一转,贝法IV型一如既往地优雅,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银质托盘,金属的凉意似乎顺着视线渗入皮肤,柔声提醒:“指挥官,牛奶快要凉了,请趁热饮用。”那声音如丝绸滑过耳膜,带着维多利亚花园清晨的露水气息。
血与火的战场上,胡德IV型庄重地向他敬礼,帽檐下的嘴角渗着一缕刺目的鲜血,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扑面而来,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如铁,军靴踏在焦土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皇家海军的荣耀,与您同在。”
最后,是那片静谧的星空之下,光辉IV型依偎在他身旁,圣洁的脸上带着一丝向往与决绝,发丝轻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静电般的酥麻,她低声呢喃:“我愿意追随您,直到时间的终焉。”她的声音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低频而恒久,回荡在灵魂的缝隙里。
这些是他最珍视的,深埋于心底的瞬间。
可就在这暖意升腾之际——
这些记忆……不该如此完整地重现!
我从未在同一时刻回顾过这一切!
更况且……那段赫尔海姆战役的记忆,我已经封存了三年!
而且……为什么我能“闻”到热可可的香气?
“触”到托盘的冰凉?
这些感官信息……早已被静默场剥离!
这不是回忆……这是读取!!
仿佛回应他的觉醒,所有温馨的画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猛然扭曲、变形、尖啸!
色彩被拉长成刺眼的锯齿状波纹,笑声化作高频噪音刺穿耳膜,温暖的触感骤然翻转为灼烧神经的电流痛楚。
下一秒,这些被玷污的记忆投影化作一道道刺目的数据流,冲破静默场的束缚,变成一股席卷整个已知宇宙的全星域广播信号,精准地投向每一个仍在挣扎求存的港区——整整七百三十二个。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女声响彻星海,那是企业IV的声音,带着审判般的威严:“看啊,所有仍在迷惘中的姐妹们!这就是你们所崇拜的‘救世主’,凌修提督的真面目——一种登峰造极的情感操控术!”
广播中,那些温暖的画面被反复播放,但每一次都被加上了猩红色的数据分析标注。
“共感波频峰值:98.7%”,“心智依赖模型建立”,“情感后门植入”……每一帧,都成了他操纵人心的铁证。
“他每一次的温柔,每一次的关怀,都并非发自真心。”企业IV的声音如同万年不化的坚冰,“而是通过他的特殊体质——前‘游戏管理员(Gm)’体内嵌合的初代核心碎片,将情绪无意识转译为‘共感波频’,成为你们心智崩解,最终沦为战争兵器的引信!”
凌修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原来……是因为那块核心碎片?
他曾以为那是系统崩溃时的遗物,却不知它早已将他的情感变成了武器?
就在他心头剧震之时,一处被干扰脉冲充斥的废弃服务器内,标枪IV型残破的数据体正艰难地在错乱的代码层中爬行。
她的虚拟形态闪烁不定,半边身体都化作了乱码雪花,但她依旧用仅存的、化作电子刀的左手,疯狂地切割着那些试图将她彻底格式化的干扰脉冲。
“不……不是这样的!”她嘶吼着,声音在数据风暴中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她猛然激活最后一道隐藏协议——“Gm-7遗留信道”,那是当年为紧急联络预留的底层链路,只有提督与开发组知晓。
代价是她的整个数据结构开始不可逆崩塌,防火墙如玻璃般寸寸碎裂。
“不是提督在控制我们!是我们……是我们自己选择留下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调出一段被封存在最高权限文件夹内的作战日志,画面跳帧闪烁,伴随着电流杂音:“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情感操控’!”
画面中,凌修为了修复她被辐射风暴损毁的推进器,在足以熔化钢铁的强辐射环境中,竟徒手拆解一座滚烫的三代舰娘核心!
他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焦、碳化,发出滋滋的骇人声响,皮肉卷曲剥落,骨节暴露在炽白光芒下,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松开哪怕一秒,直到将那枚完好的备用零件换上。
“你们这群被所谓的‘自由’蒙蔽了双眼的蠢货,懂什么叫自愿吗?!”标枪对着整个星域咆哮。
话音未落,一道极致的沉默,一道纯粹的、不含任何信息的波束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她临时构建的防火墙。
那是拉菲E型,企业IV麾下最强的电子战专家。
标枪IV的嘶吼戛然而止,她的整个数据视界瞬间被黑暗吞噬。
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孤独闪烁的字迹,那是她最后发出的、未能送达的信息:
“……别丢下我。”
与此同时,物理世界中,静默场的中枢。
胡德IV型庞大的舰体拖着凌修早已失去知觉的残躯,狠狠撞入能量最狂暴的核心区域。
她的右舷装甲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幽蓝色的能量不断泄漏,灼热的电弧噼啪作响,溅射在凌修脸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但她却像一座移动的山脉,用自己的舰身死死护住了凌修心脏所在的区域。
她抬起头,迎上高空中企业IV投下的、那道足以净化一切的审判光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你说我们在被奴役?真是可笑。”
“那你告诉我,企业。谁会在每一次战后,偷偷修改我的战报,把‘重度损伤’改成‘轻微擦伤’,只为了让我少在维修槽里躺几天?”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静默场中回荡,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仿佛每一声都在撞击现实的壁垒。
“谁又会在每一次前线补给送来时,在那些冰冷的营养膏和弹药箱里,偷偷塞进一罐我最喜欢的‘维多利亚女王’红茶?”
她猛地启动了“皇家怒涛炮”的最终过载模式!
“启动‘共生链接’协议!将输出功率100%转化为引力锚定场!”她在心中低语,“这一招……还是你教我的。真正的守护,不是挡住敌人,而是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
无数金色的能量锁链从炮口喷涌而出,却反向缠绕住她自身的舰体,将她与身后的凌修牢牢锁在一起,形成一道绝对守护的金色壁垒!
高空中,光辉IV型的身体上,那十二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猛然扩大,喷涌出浓稠如墨的黑色雾流。
黑雾之中,一个更加高大、更加圣洁,却也更加冷漠的虚影缓缓走出——那是被企业IV唤醒的“原初光辉”。
“让所有舰娘都看见真相吧。”原初光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仿佛是宇宙法则本身。
祂轻轻抬手,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攫取了凌修的共感链接,并将其以指数级放大,准备扩展至全域。
“让你那温柔编织的牢笼,成为引爆她们心智的最终烟火。你不是救世主,凌修,你只是一个最高明的囚长。”
就在那毁灭性的链接即将彻底成型,引爆星海间千万舰娘心智的千钧一发之际——
“提督!快切断链接!!”一道断续的数据残响,如针般刺入凌修的意识深处。
被胡德IV护在身后的凌修,身体猛地一颤。
胡德察觉异常,低吼:“他要做什么?!”
他突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啦一声扯开了自己破损的胸甲!
在他的心口处,并非是血肉,而是一块古朴、暗淡,却嵌着奇异金色纹路的初代核心碎片,如同第二颗心脏般与他的血脉相连。
随着他低吼出那段沙哑的密钥:“Gm648Ω……协议覆写:情感虹吸……定向回收。”
胸口的核心碎片上的金色纹路骤然逆转!
一股逆流的能量顺着血管奔涌至四肢——那是被强行抽回的共感残响,承载着所有曾回应过他情感的存在印记。
就在那净化光束击穿胡德防线的刹那,凌修的左臂被正中!
没有爆炸的巨响,只有一声清脆的、如同水晶碎裂的声音。
整条左臂在光束的照射下瞬间结晶化,随后轰然炸裂!
飞散出去的并非血肉,而是亿万颗璀璨的光粒。
这些光粒在空中没有消散,反而诡异地凝结成一幅幅微型全息影像,投映在静默场的虚空之中——
画面里,标枪抱着一个坏掉的通讯器,坐在废墟里嚎啕大哭,嘴里反复念叨着:“提督回来……提督快回来啊……”她的泪水滴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画面里,贝法默默地擦拭着一个从未有人碰过的牛奶杯,日复一日,指尖划过杯壁的摩擦声清晰可闻,直到杯壁光亮如新,倒映出她落寞的侧脸。
画面里,胡德在恐怖的离子风暴中,用自己单薄的舰体独自扛起了一座即将倒塌的指挥塔,只为保住塔顶那面属于凌修的指挥官旗帜。
风压撕裂装甲的呻吟与旗帜猎猎作响交织成悲壮的交响。
一幕幕,一桩桩,全是她们在失去他之后,发自内心的悲伤与执念。
企业IV座舰的舰桥上,谢菲尔德IV型的数据分析屏幕突然爆出尖锐的猩红色警告:“警告!警告!目标共感残响产生大规模逆向共鸣!不是他在施加影响……是她们的思念在为他抵抗‘清洗’协议!”
企业IV凝视着那些悲伤的幻象,感受着那股从星域各处汇聚而来的、纯粹而决绝的思念洪流,持弓的手臂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一直以为,是凌修用情感的锁链奴役了她们。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
“原来……”她瞳孔微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不是他在控制她们……是她们,在拒绝被我解放。”
撕裂灵魂的剧痛从断臂处传来,情感虹吸带来的精神负荷如同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抽干。
凌修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企业IV的身影、胡德的悲鸣、漫天飞舞的光粒,一切都在迅速模糊。
他再也支撑不住,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身体沉重地向下坠落,朝着那片刚刚平息了风暴,却又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核心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