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光,一道浑浊,一道诡异,像两只被惊了窝的耗子,慌不择路。
他们本是这片混沌里,最为顶端的“理”,是时间与空间,是所有存在都需遵循的,最为古老的规矩。可现在,这片正在诞生的新天地,有了自己的规矩。
一个,由盘古之心血开辟的,崭新的,不容置喙的规矩。
那片拨弄时间的混乱乱流,想将自己从这片“现在”里摘出去,退回到那天地未开的“过去”。可那金色的功德之光,像亿万条看不见的锁链,将那奔流不息的时光长河,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河水,变得粘稠,变得迟滞,每一朵浪花,都翻涌得无比艰难。
那片扭曲空间的诡异画卷,想将自己折叠,拉伸,在这片新天地与那无尽混沌之间,撕开一道最短的捷径。可那同样无处不在的功德之光,像一张最坚韧的渔网,将那所有被扭曲的“距离”,强行地,抚平,拉直。画卷,变得僵硬,变得扁平,每一笔涂抹,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们的“理”,在这片新天地的“理”面前,正在被……压制。
不,不是压制。
是……修正。
像两个写满了错误答案的顽童,被一位最严苛的先生,用戒尺,一笔一划地,强行,纠正。
他们,要逃。
不计任何代价。
然而,这片刚刚才有了雏形的,朗朗乾坤,所排斥的,又何止是他们。
一声,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甘的凄厉悲鸣,毫无征兆地,自那片清浊分离的战场废墟之上,轰然炸响。
一头通体燃烧着幽蓝寒焰的太古冰魔,其那本该是万劫不磨的魔神之躯,在那股缓缓上升的,纯粹的清气冲刷之下,竟如同被投入了炼钢炉的冰雪,其上那足以冻结时空的寒焰,发出一阵阵不甘的哀鸣,寸寸崩裂。
它想沉下去,想躲进那片更为厚重的浊气之中。
可那浊气,却像一片最为粘稠的沼泽,将它那庞大的身躯,死死地,拖住,碾压,要将它,这不属于“盘古”这个概念的“杂质”,彻底地,化作这方新天地,最为原始的……养料。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一道道,或强或弱,或明或暗的魔神意志,在这片正在诞生的新天地之间,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轰然炸响。
有的,被那清气,撕成了碎片。
有的,被那浊气,压成了齑粉。
更多的,则是在那股金色的,充满了“秩序”与“新生”的功德之光照耀下,如同见到了烈阳的阴影,其本源,其大道,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都在那无声的净化之中,被一点一点地,抹除。
那不是杀戮。
是……淘汰。
是这方新天地,在用一种,最为温和,也最为残酷的方式,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这,便是魔神的哀歌。
一曲,由亿万纪元的骄傲与不甘,共同谱写的,悲凉的,却又无人聆听的……挽歌。
孙悟空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那双倒映着尸山血海的灰色眸子里,没有半分怜悯,没有半分波澜。
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排斥。
那股,源自这方新天地,对所有“旧时代残党”的,最为原始、也最为纯粹的排斥。
他是一只,从那混乱的,无序的,充满了杀戮与掠夺的混沌之海里,蹦出来的,野猴子。
他的血脉,他的本源,他的道,都与这片,有天,有地,有规矩的新世界,格格不入。
那股金色的功德之光,落在他那具被魔血与造化之气共同洗礼过的魔猿之躯上,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得他神魂刺痛。
那股缓缓上升的清气,也像一柄柄最锋利的剃刀,刮得他骨骼生疼。
但他没有像那些魔神一样,被压制,被修正。
他只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像一个穿惯了破烂僧袍的野和尚,突然被强行套上了一件,华丽的,却又无比紧绷的……锦绣龙袍。
他识海之中,那枚刚刚成形,丑到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灰白法印,微微地,搏动了一下。
那股足以将金仙都碾成齑粉的排斥之力,竟被那枚法印,轻而易举地,镇压,化解,最终,变成了最为纯粹的……压力。
一种,可以让他那颗,早已刻入了“不服”与“逆命”的魔猿之心,跳动得,更为有力的……压力。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里,所有的情绪,尽数退去。
只剩下,一片猎人锁定了猎物之后的,绝对的……炽热!
他看到了。
就在那片混乱的,充满了哀嚎与悲鸣的战场边缘。
就在那两道,正在疯狂燃烧着本源,试图撕开这方天地的准道祖级流光之后。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为黯淡,也更为……虚弱的漆黑奇点,正鬼鬼祟祟地,试图借着那两尊准道祖逃离时,所撕开的空间裂缝,一并……溜走。
吞噬魔神。
那条,被他亲手,打断了脊梁的……死狗。
它,也被这方新天地,压制了。
甚至,比任何魔神,都要压制得更狠。
它的“理”,是吞噬,是终结。
而这方新天地的“理”,是新生,是造化。
两种截然相反的“理”,让它,在这片朗朗乾坤之中,如同一条被扔进了烈阳之下的阴影,其本源,其大道,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都在那无声的净化之中,被一点一点地,蒸发。
孙悟空笑了。
那张,同样被魔血与造化之气,共同洗礼过的脸上,缓缓地,扯出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讥诮与暴虐。
只有一种,看到了那早已被自己预定了的,虽然有些瘦小,却依旧肥美多汁的……晚餐之后,那发自本源的,纯粹的……愉悦。
“跑?”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自己说。
“往哪跑?”
话音未落。
他那具本该是被这方天地,死死压制住的魔猿之躯,猛地一震!
他没有去硬抗那股无处不在的排斥之力,也没有试图去用自己的“理”,去冲撞这方天地的“理”。
他只是,将那股排斥,当做了风。
将那股压力,当做了水。
然后,他这只早已习惯了在狂风骇浪之中,嬉闹玩耍的野猴子,简简单单地,顺着那风,踏着那水,化作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灰色残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快。
快到了极致。
快到,连那两尊正在疯狂燃烧着本源,试图逃离此地的准道祖,都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一闪而逝的,仿佛错觉般的……涟漪。
那道本该是迅捷无比的漆黑奇点,其遁走的身形,猛地一滞!
它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无形巨手,死死地,扼住了咽喉!
它惊骇地,回头。
然后,它看到了。
那只猴子,那只本该是被这方天地,压制得动弹不得的卑微蝼蚁,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它的身后。
不,不是身后。
是……所有方向。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过去未来……所有它能想到的,能看到的,能逃离的……所有方向。
都被那个,脸上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里,逗弄着一只不听话的宠物的,灿烂笑容的……灰衣魔猿,死死地,堵住了。
“你的本源……”
孙悟空顿了顿,像是在品味着什么绝世的美味。
随即,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纯粹的……愉悦。
“……味道不错。”
“俺老孙,还没吃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