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顿点，南初晓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中性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指关节，目光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
那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工整的字迹，墨迹未干，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随即，一股小小的得意感如同气泡般从心底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不得不说，我这字是越写越好看了…”他微微歪头，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愉悦的弧度。
那字迹结构匀称，笔画流畅，带着一种难得的清隽之气，与他记忆中自己以前那手勉强算得上工整，却绝无半分美感的字迹简直判若两人。
“啧，我以前怎么写不出来这样的字呢？”他低声嘀咕着，心里像是被羽毛搔过，痒痒的，满是新奇与开心。
这份突如其来的的喜悦，让南初晓下意识就想侧过头，跟身旁的徐仙炫耀一下，分享一下这份小小的成就感，然而，他刚偏过头，就看到徐仙依旧微蹙着眉，纤长的手指握着笔，正全神贯注地做着题，一笔一划，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南初晓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打扰徐仙解题的思路，便将这份想要炫耀的心思暂时按捺了下去，想着等徐仙做完这道题再跟他说也不迟。
课堂作业既已完成，南初晓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无事可做的空闲状态，他百无聊赖地转了转笔，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讲台上，布置完任务的李老师正低着头，专注地处理着自己的教案或文件，似乎暂时无暇顾及台下。
一丝冒险的念头悄然升起，南初晓谨慎地抬眼再次确认了一下老师的动向，然后才动作轻微地从抽屉里摸出手机，迅速将其平放在桌面上，点亮屏幕，熟练地打开了正在追读的一部网络小说，试图用精彩的情节来打发这剩余的无聊时光。
就在他刚沉浸入小说世界不久，教室门口处突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叩，叩，叩”
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不少正埋头写作业或偷偷走神的同学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循声望了过去，南初晓也不例外，几乎是听到声音的瞬间就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了头，视线投向门口。
与此同时，他那只空着的手如同经过特殊训练般，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将摊开的练习册往旁边轻轻一推，恰到好处地将桌面上的手机遮盖得严严实实，动作流畅得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讲台上的李老师也被敲门声惊动，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陌生的女生正站在那里，一只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悬在半空，脸上带着几分扭捏和尴尬的神色。
然而，她的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讲台上的老师身上，反而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直勾勾地投向了教室的某个方向。
李老师微微蹙眉，顺着那女生的视线望了过去，那个方向，赫然是南初晓和徐仙所在的座位区域。
从讲台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去，那个位置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宛若黑洞般无声无息地吸引着全班或明或暗的注视，不少同学都借着书本的掩护，或偷偷，或大胆地瞄向那边，就连门口这个显然是来找自己有事的学生，也在第一时间被那个方向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李老师心里顿时了然，又有些无奈。
看这情形，别说让这女生清晰地交代来意了，就是让她保持基本的清醒和理智，恐怕都是件困难的事情，她只得轻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试图将那女生的魂儿给“咳”回来。
“同学？有什么事吗？”李老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教师的威严。
那女生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慌忙将视线从南初晓那边扯回来，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来意，李老师耐着性子听完，又交代了几句。
眼看着李老师与那女生交谈完毕，女生一脸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缓缓挪步往门外走，当她经过教室窗户时，还是忍不住透过玻璃，又往南初晓和徐仙的方向深深地，眷恋地看了好几眼，这才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似乎是因为那个女生带来的消息或通知，李老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思索和些许烦躁的神情。
她从讲台后站起身，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走下讲台，背着手，开始在教室里缓慢地踱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学生的桌面和神情，像是在检查大家的自习状态，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待到李老师重新走回讲台时，她拍了拍手，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
“同学们，安静一下。”她环视教室，声音清晰地说道，“刚刚接到通知，老师等会儿有个临时会议要参加，所以，这节课剩下的时间，就改为自习。”
“哇！”
“太好了！”
李老师话音未落，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短暂却压抑不住的欢呼声，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然而，这阵小小的骚动还没来得及扩散开来，就在李老师骤然变得严厉的目光扫视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迅速偃旗息鼓，消散无踪。
教室里重新弥漫开一种低气压的安静。
李老师看着台下瞬间噤若寒蝉的学生们，脸色稍霁，她目光锁定在坐在前排的一个小个子女生身上：
“班长，老师不在的时候，你负责维持好班级纪律。”
被点名的班长，那个身材娇小，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连忙站起身，小声却认真地应道：
“好的，李老师。”
见安排妥当，李老师这才拿起自己的教案和笔记本，步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
班长依言拿着自己的书本，走到了讲台后面坐下，她摊开书，低头看了几行，然后又抬起头，怯生生地环视了一下教室。
然而，她那小小的个子坐在宽大的讲台后面，几乎要被挡住大半，眼神也缺乏足够的威慑力，底下的同学们虽然不再大声喧哗，但窃窃私语、传递纸条、偷偷看课外书的小动作却渐渐多了起来。
南初晓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讲台上的班长，便收回了目光，他对这个班长并不熟悉，印象仅限于上节课她坐在讲台上维持纪律时，那小小的身影嵌在宽大讲椅里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可爱，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当时班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竟然直接脸红到了耳根，飞快地低下头去。
看到对方如此害羞，南初晓也就礼貌地收回了视线，没再多做关注。
他将注意力转回身旁的徐仙，用笔帽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问道：
“诶，徐仙，下节是什么课？”
徐仙似乎正被一道难题困住，闻言有些无奈地从草稿纸上抬起头，习惯性地想指向黑板的方向告诉南初晓自己看课表，却发现黑板上原本清晰写着每日课程安排的那块区域，不知何时已经被值日生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边角处一些未能完全擦净的白色粉笔痕迹。
他这才明白南初晓为什么会问他，于是转过头，低声回答道：
“下节课是体育课。”
“体育课啊……”南初晓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大家安静！把上节课发的练习册都拿出来，翻开放在桌子上，我现在要检查一下完成情况！”
李老师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刚刚响过预备铃的教室里炸开。
她风风火火地走进教室，手里拿着的书还没放下，就雷厉风行地下达了指令，要检查上节课留下的课堂作业。
“啊？”
“不是吧……”
“快快快！”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失望和不满的哀嚎声，这哀嚎倒并非因为大家的作业没做，在高三这种高压环境下，大部分人还是不敢拖欠作业的，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按照课程表，这节课本该是大家期盼已久的体育课，看李老师这架势，分明是打算占用这节课来继续上语文课了！
听到台下这片不加掩饰的不高兴的动静，李老师眉头一皱，本能地就想无视。
在她多年的教学生涯看来，高三阶段占用一节副科课来补主科，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一切都是为了成绩，为了高考。
她本想不多做解释，直接开始检查作业，但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中某个特殊的身影时，她还是按捺住了性子，开口解释道：
“体育老师临时有事情，这节课过不来，再加上上节课我被叫去开会，课程内容没有完全讲完，进度有点拖沓，所以决定用这节课时间补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第一排同学的练习册，快速翻阅检查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同学们，现在已经高三了！学习要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松懈！你们要知道，现在拼的就是时间，你稍微一放松，别的班级、别的学校的进度就可能超过去了！”
南初晓因为是转校生，对这个班级具体的学习进度相较于其他班级是领先还是落后，并不清楚，因此，他虽然心里也想去上体育课，但并没有贸然开口。
然而，李老师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说服力，也为了给占用体育课一个更充分的理由，她突然停下了检查作业的动作，目光投向了教室某处：
“班长，你起来说一下，我们班现在的语文学习进度，跟隔壁班相比怎么样了？”
按照李老师以往的经验和与班长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种时候，班长通常会站起来，用一种略带忧虑的语气表示“学习进度已经比隔壁班慢了一些”或者“正在抓紧追赶”，这样既能给老师占用副科课提供合理论据，也能让同学们虽然不情愿但多少能理解接受，算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娇小的班长身上。
南初晓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他对这个班长依旧不算熟悉，但上节课她害羞脸红的样子给他留下了一点印象，没想到这节课班长又被叫了起来，而且还是回答这样一个关键性问题。
南初晓心里当然是渴望能上体育课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于是看向班长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期望和鼓励的神色。
虽然他内心也清楚，这节课大概率是逃不掉语文课的命运了，并未抱太大希望。
班长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沉默了好几秒钟，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知怎地，悄悄抬起，恰好与望向她的南初晓对上了。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空气，南初晓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询问，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干净得如同雨后晴空。
小小的班长像是被这目光注入了莫名的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勇敢地迎上李老师询问的目光，声音虽然还带着点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开口说道：
“李老师……我们班的学习进度……已经领先隔壁班了。”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原本在偷偷补作业的同学都僵住了动作，李老师正准备拿起下一本练习册的手也停顿在半空中，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那个作业还没写完，正心惊胆战等待检查的同学，心里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同时也涌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李老师惊讶地看向班长，眼神里充满了“你怎么不按剧本来”的质问，随即，她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目光极其自然地、带着探寻意味地，顺着班长刚才视线停留的方向看了过去，落在了南初晓那张俊逸出众的脸上。
李老师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果然……” 她就知道，能让一向乖巧听话的班长突然“叛逆”的，八成跟这个转校生脱不了干系。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自己刚才那番“进度落后”的铺垫被班长当场拆穿，再强行占用体育课就显得有些师出无名且不近人情了。
李老师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她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的练习册放下，面向全班，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
“……既然学习进度已经领先，那……这节课就还是按原计划，下去上体育课吧。”
她顿了顿，不忘叮嘱一句：
“到了操场上别乱跑，注意安全，等会体育老师忙完了事情，应该就会过去找你们。”
“欧耶！！！”
“曼波~”
巨大的喜悦如同火山喷发，教室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比刚才听到自习时热烈了何止十倍！
课堂作业没做完的同学：呼……逃过一劫。
因为坐在门口第一批被检查的同学：？？？
…
众人兴高采烈地来到操场，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让人心情舒畅。
南初晓发现操场上还有其他班级也在上体育课，人数不少，显得有些热闹，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面孔和身影。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不远处另一群学生时，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视野。
是夏珊珊。
南初晓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经过上次那场尴尬无比的表白事件后，他实在不想再与这个女生产生任何不必要的交集，下意识地就想移开视线，避免接触。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对面的夏珊珊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脸色猛地一变，像是白日见了鬼一样，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和……恐惧？
她非但没有像南初晓预想中那样，如同牛皮糖般不顾一切地粘过来，反而像是躲避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猛地低下头，迅速转身，挤进身旁的人群中，试图用自己的同学遮挡住南初晓可能投来的视线，动作仓促得甚至有些狼狈。
南初晓：？？？
这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愣了一秒，随即在心中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想道：
“呵，这是在玩什么新把戏？欲擒故纵？还是觉得上次太丢脸，没脸见我了？”
无论是哪种原因，南初晓都懒得去深究。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那个方向传来的任何动静，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身边的徐仙和广阔的操场上，准备享受这节来之不易的体育课。
夏珊珊异常的举动，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虽然引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便沉底，未能在他心中留下更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