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窗棂被海风撞得咯吱响，楚景渊正弯腰检查被砍断的锚链——刚才他带船队撞了波斯船的侧舷，卡里姆的侍卫们正忙着抢修，没空再偷痘浆。听见这话，他直起身，海风吹乱他束发的绸带，侧脸在夕阳里像块被打磨过的冷铁。
“你明知我不在乎这些。”他伸手擦掉我脸颊沾的药粉，指尖带着锚链的铁锈味，“当年在北疆戍边，我见过太多龙椅下的枯骨。”
我往药炉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女帝候选人”的报纸边角发卷。“可有人在乎。”我用火钳拨了拨炭，火星溅在青砖上，“吏部尚书想借这由头掀翻医政司，卡里姆盯着痘浆配方流口水，还有那些跪在门口喊‘拥戴’的百姓——他们眼里的‘龙椅’，根本不是金銮殿上那把椅子。”
望潮抱着个装痘痂粉的瓷瓶，踮脚往窗外看。波斯船的帆破了个洞，卡里姆正站在甲板上跳脚，他的侍卫们举着弯刀，却不敢靠近码头——岸上的百姓正往船上扔石头，老木匠带头喊：“偷药粉的贼！滚出我们岛！”
“他们想要的是不饿肚子、不生天花的日子。”楚景渊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喉结动了动，“就像当年北疆的牧民，谁当可汗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冬天分到过冬的草料。”
我突然笑了，用火钳夹起块红炭，在地上写了个“医”字。“所以啊，夫君，他们想要的不是龙椅，是能让日子变好的人。”我擦掉那个字，换了个“民”字，“吏部尚书以为把我架在‘女帝’的火上烤，就能逼死我。可他忘了，我手里的痘浆能救命，你船上的火炮能护岛，岛上的百姓能扛着锄头打跑波斯人——这些，比龙椅结实多了。”
苏湄撞开药房的门，手里攥着张字条，跑得发髻都散了：“不好了！京城来的密探说，吏部尚书联合了三个藩王，要以‘妖言惑众、图谋不轨’的罪名，三天后派禁军来押人！”
望潮吓得手一抖，瓷瓶差点摔了，却梗着脖子喊：“我不让娘走！”
楚景渊的手按在腰间的剑上，指节泛白：“敢动我的人，他们怕是忘了当年北疆的雪是怎么红的。”
“别急。”我捡起地上的报纸，头条的“女帝候选人”几个字被炭火烤得发脆，“他们想让我当‘谋逆的妖女’，我偏要当‘救民的菩萨’。苏湄，去把各岛的种痘账本搬来，越厚越好。再让信使带话给报社，就说我楚氏愿将痘浆配方公之于众，让天下医者都能学种痘术——前提是，得让吏部尚书把扣下的南疆药材还回来。”
楚景渊挑眉：“你要把配方交出去？那咱们……”
“交出去的是‘术’，不是‘心’。”我打断他，指着窗外扛着锄头赶波斯人的百姓，“他们学了种痘术，得记得是谁先试出这法子的；吏部尚书想抢功，得先问问南疆那些等着药材救命的麻风病人答不答应。”
望潮突然跑过来，把瓷瓶往我怀里塞：“娘的痘浆最管用，别人学不会的！”
我捏了捏他的小脸，看向楚景渊，声音里带了点狡黠：“再说了，夫君，你以为那龙椅是那么好坐的？真要坐上去，谁来陪我守着这医学院，守着这些等着种痘的娃？”
楚景渊的剑缓缓归鞘，眼底的戾气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沉稳。他伸手揽住我的腰，海风卷着波斯船的骂声飘进来，他却低头在我耳边说：“要坐一起坐。但眼下，先让卡里姆知道，偷东西的代价。”
远处突然传来巨响——是楚景渊的船队撞断了波斯船的桅杆。卡里姆的惨叫混在风声里，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百姓们的欢呼震得窗纸发颤，有人举着《大胤日报》高喊：“楚夫人说了，要把痘术教给天下人！”
我望着那片沸腾的人海，突然想起刚到海岛时，望潮发着天花高烧，我抱着他在药房里哭。那时哪敢想，有朝一日，这小小的医学院能搅动京城风云。
“看来，有人要急得跳脚了。”我拍了拍楚景渊的手，“备好船，咱们得去趟南疆。那些麻风病人，可等不起吏部尚书的‘药材’。”
楚景渊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报纸，突然笑了：“也好。让京城的人看看，比起龙椅，你更爱往疫区跑。”
药房外，波斯船的帆布彻底烧了起来，像朵在暮色里炸开的火烧云。百姓们举着松明火把，把卡里姆的侍卫围得水泄不通。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吏部尚书的禁军在路上，藩王的眼线藏在暗处，卡里姆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怀里的痘浆还温着，望潮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楚景渊的怀抱带着熟悉的安全感。我突然觉得，就算龙椅真摆在面前，也未必有此刻踏实。
毕竟，能让人舍命守护的，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椅子。是药炉里的温度，是孩子发烫的额头，是百姓眼里的光。
“南疆的麻风病疫区，怕是比北疆的雪还冷。”我抬头看他，“夫君敢跟我去吗？”
楚景渊的手按在船舵的方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你去哪，我去哪。”他说，“不过出发前，得先让卡里姆把偷的痘浆吐出来——还有，他船上那箱标着‘贡品’的火药，也该充公了。”
我笑着点头，眼角瞥见苏湄正指挥学徒往船上搬账本，厚厚的几摞，足够让京城的御史们看个明白。望潮举着个小火把，正追着波斯侍卫打，嘴里喊着“还我娘的药粉”。
风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波斯船的惨叫声越来越响。我知道，三天后的禁军来临时，我们不会只是待宰的羔羊。
因为我们的“龙椅”，早就在百姓的心尖上坐稳了。而那些藏在暗处的刀，终究砍不断攥在一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