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潮三岁那年,已经能踩着小碎步在沙滩上追螃蟹了。他继承了楚景渊的利落,跑起来像阵小旋风,额前的碎发被海风掀得乱飞,笑声比浪涛还响亮。
那天我正在礁石上晒草药,忽然听见苏湄尖叫。转头一看,望潮正举着只张牙舞爪的梭子蟹,追得苏湄绕着椰子树跑,小嘴里喊:“苏姨别怕!这是我抓的‘将军蟹’,给你当宠物!”苏湄穿着月白襦裙,裙摆被海水溅得斑斑点点,却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捣蛋,快把它放了!不然我让你楚叔叔罚你抄医书!”
“才不怕!”望潮把螃蟹往沙滩上一放,突然转身扑进刚从船上下来的楚景渊怀里,“爹爹,苏姨又欺负我!”楚景渊抱着他颠了颠,胡子茬蹭得望潮咯咯直笑:“哦?那咱们今晚就吃梭子蟹,让苏姨看着流口水。”
苏湄“气”得去揪楚景渊的耳朵,张嫂子拎着刚晒好的鱼干从屋里出来,远远喊:“别闹了!李大夫带新药草来了,快来帮忙分拣!”
李大夫如今成了望潮的专属“健康顾问”,每周都背着药箱来海岛。他总说望潮“火力旺”,得常喝些清热的草药,却总在转身时,偷偷往望潮兜里塞蜜饯。此刻他正蹲在竹筐前,被一群围着看新鲜的学生们簇拥着讲解:“这是从西域换来的雪莲,专治风寒,你们看这花瓣的纹路……”望潮踮着脚凑在前头,小手扒着竹筐边,听得比谁都认真。
忽然有人喊:“林校尉带船队回来了!”
沙滩尽头果然出现了几艘挂着白帆的船,林校尉站在船头挥手,晒得黝黑的脸上笑出满脸褶子。船刚靠岸,他就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箱跳下来,望潮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抱住他的大腿:“林叔!你说带回来的珊瑚呢?”
“在这呢!”林校尉打开箱子,里面铺着海藻,泡着几株艳红的珊瑚,还有些五彩斑斓的贝壳,“这次去南海,遇上群海盗,被你爹揍得哭着喊娘,还缴获了这个——”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镶金嵌玉的长命锁,比当年苏大人送的那只还精致,“给咱望潮的三岁礼!”
望潮刚要去接,就被张嫂子拍了下手:“不许总要别人的东西,自己去捡贝壳换!”话虽这么说,她却转身进厨房,端出一大盆刚蒸好的海螺,个个饱满多汁:“快尝尝,今早刚捞的!”
夕阳西下时,沙滩上燃起了篝火。苏湄和楚景渊比试剑法,剑光映着晚霞,引得望潮拿着根木棍在旁边瞎比划;李大夫和张嫂子在火堆边煮海鲜粥,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飘出老远;林校尉正给学生们讲南海的见闻,说遇到了会发光的鱼,望潮瞪着眼睛追问:“比我娘的银镯子还亮吗?”
我坐在火堆旁,看着这热闹的一切,忽然想起刚到海岛那年,楚景渊在礁石上对我说的话:“等安稳了,咱们就建个能容下所有人的院子,晨起看海,傍晚煮鱼,再养个像你一样爱笑的孩子。”
当时只当是情话,没想到真的成了日子。
望潮突然跑过来,举着个海螺递给我:“娘,你听,里面有海的声音。”我把他抱到腿上,海螺贴在耳边,果然听见呜呜的涛声,像极了当年楚景渊在帐篷外守夜时,我偷偷听他哼的调子。
“娘,”望潮指着天上的星星,“李爷爷说,每个人死了都会变成星星,那太爷爷太奶奶也在上面吗?”楚景渊恰好走过来,闻言揉了揉望潮的头:“在呢,他们正看着咱们笑呢。”
苏湄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递来杯椰子酒:“敬那些年没白熬的夜,没白受的伤。”我和她碰了碰杯,酒液清甜,带着阳光的味道。
张嫂子端来海鲜粥,李大夫分给大家,林校尉抢了望潮碗里的瑶柱,被小家伙追着打。火光跳跃,映着每个人脸上的笑,连海风都带着甜意。
我望着楚景渊眼里的温柔,望着望潮奔跑的身影,望着苏湄、张嫂子、李大夫、林校尉脸上的自在,突然觉得,所谓“爽”,从来不是大富大贵,而是熬过那些颠沛流离后,能有这么一群人,围在篝火旁,吃着同一锅粥,笑着同一件事,不用提心吊胆,不用互相防备。
望潮又跑回来,举着沾满沙粒的小手:“爹,娘,你们看我堆的城堡!像不像咱们的家?”
楚景渊蹲下来,陪他一起堆沙子:“像,比城堡还结实。”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背影,突然想对当年那个在医帐里哭到发抖的自己说:别害怕,你看,后来的日子,真的像楚景渊说的那样,好得让人想把每一刻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慢慢回味。
这一世,我们确实活得很爽。不是因为没有风雨,而是风雨过后,总有这么多人,和我们一起,守着同一片海,同一份暖,把日子过成了最踏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