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出细长的光带。顾怀征站在实验室的观察窗前,白大褂下摆掠过金属台面。他手里拿着诺亚项目的最终报告,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数据确认无误了?”他问,声音像浸过冰水。
助理研究员站在三步之外,点头:“重复验证三次。神经接口的稳定性提升百分之四十七,完全达到临床标准。”
这该是值得庆祝的时刻——长达数年的研究终于见到曙光。但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嗡,以及某种更沉重的、未曾言明的暗流。
顾怀征的视线落在报告最后一页的签名处。那里本该有沈未央的名字。“她请了病假。”助理小声补充,像是读出他的思绪,“从昨晚开始。”
顾怀征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将报告搁在台上。“通知项目组,下午三点开会。”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白大褂带起一阵轻微的气流。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办公室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站了片刻,才伸手打开桌灯。光圈拢住桌面,照见一个朴素的白色纸盒。没有署名,没有留言。但他知道来自谁。
盒子里是手工制作的巧克力,每一颗都做成分子结构模型的模样——许多年前,沈未央刚进实验室时曾开玩笑说,要把他的理论都做成甜点吃掉。那时她还会笑,眼里有光,不是后来那种沉寂的、忍耐的模样。
他拈起一颗“苯环”,在指间转动。糖壳碎裂的声音在静寂中格外清晰。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沈未央”三个字。
顾怀征看着那名字闪烁,像看一个即将引爆的装置。在自动转接语音信箱的前一秒,他按下了接听。“喂。”
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细碎而克制。他几乎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蜷在沙发角落,咬着指甲,斟酌每一个字句。“我收到巧克力了。”他先说。
“……哦。”她的声音有些哑,“本来想当面给你。”“为什么请假?”“有点累。”典型的沈未央式回答,永远用最简短的词语掩盖最复杂的真相。
顾怀征踱到窗边。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公寓的阳台——晾着那件他熟悉的灰色开衫,在晨风里轻轻摇晃。“下午的会议,你能参加吗?”沉默。太长了,长得让他指节发白。
“顾怀征。”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这很罕见,“我们之间,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像一把薄刃切入他一直回避的领域。
他看见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严谨、克制,每一根线条都符合“顾教授”该有的样子。可倒影深处的某个地方,有什么正在龟裂。
“你想说什么?”他把问题抛回去,惯用的防御机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带着自嘲:“看,又是这样。你永远在回避。”
她停顿,然后继续说:“记得你告诉我,诺亚计划的意义是‘重建连接’——让断裂的神经重新对话。可是顾怀征,如果两个人明明健全,却比任何损伤都更难以沟通,这样的研究又有什么意义?”
每一个字都像针,精准刺入他最敏感的穴位。他该反驳,该用逻辑和理性将这个问题拆解成无关痛痒的碎片。这是他最擅长的但当他开口,说的却是:“你在家吗?”
“……在。”“别动。”他说,“我过来。”不等回答,他结束通话。抓起车钥匙和外衣,顾怀征大步穿过实验室。助理惊讶地看着他:“顾教授,您要去哪里?十点有……”“取消。”声音未落,人影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电梯下行时,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指。不是害怕,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瓦解——他精心构建多年的防线,在那个简单的问题面前土崩瓦解。未尽之言。他们之间有太多。而今天,他决定去说完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