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喝完那杯热豆浆,顺手将纸杯丢进垃圾桶。阳光透过玻璃操作台,映照出他袖口沾染的面粉和指节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旧伤痕。他转身回厨房时,瞥见沈君瑶还站在街边,手里捏着一个空水瓶,右臂垂在身侧,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她没有离开。
其他人早已散去,只有她依旧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某个尚未下达的命令。
陈砚舟走过去,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掀起了她制服的袖子。纱布边缘渗出暗红色的血丝,已经干涸了一层,又被新的血迹洇湿。
“你打算什么时候换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君瑶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任务刚结束,我得回队里交报告。”
“你现在这状态,站都站不稳。”陈砚舟紧盯着她的眼睛,“先处理伤口,别的事明天再说。”
“我没时间养伤。”
“那你有时间找死吗?”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沈君瑶终于败下阵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确实已经使不上力,刚才切菜时连刀都拿不稳。
陈砚舟拉着她就往店里走。后厨的门一关,咔哒一声反锁。他打开柜子,取出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直接甩进她怀里。
“今天你是帮工,不是警察。想走也得先把活干完。”
沈君瑶张嘴想要反驳,陈砚舟已经转身去灶台接水。水流哗哗作响,他背对着她说:“不穿围裙不准出这个门。”
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边角。布料很柔软,洗过太多次,边线都有些松脱了。她慢慢将它套上,系带绕到背后,笨拙地打了两个结。
陈砚舟回头看了一眼,“左手别动,右边我来。”
他绕到她身后,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她腰侧,将松脱的带子拉紧,重新打了个结。动作很快,但距离太近,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耳际。
“以后别硬撑。”他说完便走开了。
接着塞给她一把土豆和一把刀,“切丝,三厘米长,不能断。”
沈君瑶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她曾经开枪时都不曾犹豫,此刻切个菜却像是在拆除炸弹。刀落下去,第一片厚得像木板,第二片直接劈成了两半。
她咬咬牙再试,手腕一晃,差点削到自己的手指。
陈砚舟皱起眉头,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臂。他的手掌比她大一圈,完全包裹住她握刀的手。
“手腕别晃。”他压低声音,“像开枪那样稳,别怕后坐力,我在这儿。”
他带着她一刀一刀落下,节奏渐渐变得均匀。土豆丝开始成型,长短大致相同,虽然不够细,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乱七八糟。
两人的影子叠在墙上,肩并着肩,手叠着手。晨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洒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
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细缝。
许铮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巡逻记录本。他一眼看见厨房里的画面,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抬起机械义肢,指尖轻按开关,将运行模式调成了静音。齿轮转动的声音消失了。
他又静静看了两秒钟,转身离开,轻轻把门合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厨房里的人毫无察觉。
土豆切完,陈砚舟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明天继续练。”
沈君瑶放下刀,右手有些发麻。她低头看向案板,那一堆土豆丝虽然歪歪扭扭,却实实在在是她亲手切出来的。
“你以前……也这么教别人吗?”她问。
“第一个是你。”
她抬起头看他,他正低头擦拭着刀具,神情认真,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中午过后,餐馆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唐绾来取走了直播设备,余昭昭拍完短视频去了片场,宋小满回房休息,阿阮带着技术员撤走了信号车。
只剩下他们三人还在店里。
许铮坐在前厅的角落,翻看着巡逻日志。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后厨的方向。
沈君瑶坐在值班椅上,围裙还穿在身上,外套搭在椅背。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陈砚舟在灶台前熬着汤,火很小,锅盖半掩着。他时不时瞄她一眼,见她眉头一直未曾舒展,知道她睡得并不踏实。
傍晚六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关掉灶火,将汤盛好放进保温桶里,然后走到她身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轻轻披在她肩上。
沈君瑶微微动了动,没有醒来。
陈砚舟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银汤勺。勺柄雕刻着一朵精致的牡丹,刀工细腻,是他母亲去年病中亲手刻下的。他一直珍藏着,从未给别人用过。
他将勺子轻轻放在桌上,就在她的战术笔旁边。
两件东西并排躺着,一个冷硬锐利,一个温润柔和。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吹熄了灯,走出厨房。
夜里十一点,店里的灯光全部熄灭了。
沈君瑶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觉得肩上有东西,一摸是条毯子。她坐直身体,看见了桌上的银汤勺。
她拿起来,手指抚过牡丹花纹。勺身冰凉,但握久了会渐渐温暖。
她没有问是谁放的,也没有打算归还。
第二天清晨五点,她换上警服准备离开。围裙脱下来仔细叠好放在椅子上,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灶台。
银汤勺不见了。
但她的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里,多了一把雕刻精美的餐具,紧挨着她的警官证。
陈砚舟在员工休息室换下蓝衬衫,穿上灰色棉t。他的肩颈酸痛得厉害,抬手都有些费力。他靠在墙边缓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扫地的声音。
他知道她还没走远。
他没有出去,只是透过门缝看了眼厨房。案板干干净净,灶台整整齐齐,昨晚的痕迹都被清理掉了。
只有那条碎花围裙还挂在挂钩上,湿了一半,正往下滴水。
他转身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门外,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持续不断。
沈君瑶弯腰将最后一片垃圾扫进簸箕,直起身时,右手忽然微微一抖。
她低头看去,掌心有个浅浅的印子,是昨晚握刀太久留下的。
她没有在意,端着簸箕去倒掉垃圾。
回来时,她站在灶台前,盯着那条湿漉漉的围裙看了很久。
然后她伸手将它摘下来,用力拧干,重新挂回原处。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肩头。
她静静地站着,没有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