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重新点击了电脑屏幕上的音频文件。那句刺耳的话再次响起：你妈做的桂花糕，甜是甜，就是太软，咬不出劲儿。
他没有关机，也没有移动。手指从电源键缓缓滑到腕间的银汤勺上，轻轻一扣。
第二天清晨，法庭准时开庭。
被告席在左侧，原告席在右侧。陈砚舟坐在被告位旁边，沈君瑶穿着笔挺的警服坐在他身后两排。赵德利一身深色西装，端坐在原告律师团前方，脸色阴沉得像是压了块铁。刀疤六站在证人席上，右脸的刀疤泛着红光，声音出奇地平稳：我亲眼看见陈砚舟指使王虎控制码头，还把心味菜谱当作交易筹码藏了起来。
法官翻阅着记录：你确认这份证词属实？
属实。刀疤六点头，我没有撒谎。
旁听席上响起窃窃私语。媒体镜头齐刷刷对准他，闪光灯咔嚓作响。
沈君瑶突然站起身。
法官，我申请提交一份新证据。她取出录音笔，这是案发当天，刀疤六在接受警方正式询问前的一段现场录音。
法庭顿时安静下来。
录音开始播放。
先是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喘息。一个声音在哀求：水......给我水！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沈君瑶的：你说出真相，就不让你再碰辣椒水。
刀疤六在录音里喘着粗气说：我......我只是按赵市长的意思改口供......王虎根本没下令，是赵德利让我把罪名推到陈砚舟身上......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像是喉咙被火烧过。
录音戛然而止。
全场静默了几秒。
法官看向刀疤六：这段录音的时间戳显示为案发当晚二十三点四十七分。而你今天的证词形成于次日上午十点。你能解释，为什么在严重失态后仅隔几个小时，就能提供如此完整的书面证言？
刀疤六的嘴唇微微颤抖，没有回答。
赵德利猛地站起身：荒谬！这录音明显经过剪辑，而且内容涉及暴力取证，应当排除！
暴力？沈君瑶冷笑，我们用的是普通辣椒水，不是刑具。他在医院检查过，没有任何外伤。反倒是他后来提交的书面证词，字迹工整，逻辑严密，连标点符号都没有错误——一个咳到说不出话的人，能写成这样？
法官皱起眉头，低头仔细查看材料。
这时，陈砚舟站了起来。
他从包里取出一只青瓷小坛，坛身刻着细密的纹路，封口用红泥仔细密封着。
这是我制作的记忆辣酱他说，原料是那天辣椒水喷雾的残留物，加上我家祖传的发酵方法。它不会让人产生幻觉，只会让吞下去的谎言，在嘴里自己燃烧起来。
法官皱眉：这有什么科学依据？
我没有科学依据。陈砚舟坦然道，我是个厨师。我只相信，味道记得一切。
他当众撬开封泥，一股辛辣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前排的记者忍不住捂住鼻子。
陈砚舟挖了一小勺辣酱，送入口中。
嘴角立刻渗出血丝。他没有擦拭，只是慢慢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怎么样？法官问道。
很辣。陈砚舟说，但比不过被人冤枉的滋味。
法官犹豫片刻，示意法警取样。
陈砚舟摇头：这酱不能检测。它只对尝过的人起作用。如果您愿意亲自验证，我可以递给您一滴。
法庭再次陷入寂静。
几秒钟后，法官点头：拿上来。
陈砚舟亲自走到台前，用干净的小勺舀起一滴辣酱，放在玻璃碟中递过去。
法官戴上手套，用棉签蘸了一点，轻轻点在舌尖。
三秒后，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红，伸手捂住嘴巴。
下一刻，他张开嘴，吐出一张湿透的小纸条。
纸条泛着红色，边缘焦黑，上面写着几行字：
删去王虎指令部分
强调陈砚舟为主谋
口供由赵德利亲自审定
落款日期：2023年11月7日。
旁听席顿时哗然。
记者们纷纷起身拍照，法警连忙维持秩序。
陈砚舟回到座位，语气平静：这张纸条，是我父亲车祸当晚，赵德利在办公室修改的证词草稿。它被混进了辣椒水喷雾的包装内衬里，一直没人发现。
赵德利猛地拍桌：胡说八道！这算什么证据？谁能证明这纸是从我那里来的？
陈砚舟没有看他，而是将剩下的辣酱倒进一碗清水里，搅拌了三圈。
水面晃动片刻，渐渐浮现出一串数字：
2023年11月7日 23:18
这是你签署《证人引导协议》的时间。陈砚舟抬起头，也是市府大楼监控系统删除车库录像的时刻。
他转向沈君瑶：请调取那天晚上电梯的运行记录。赵副市长，你登记的下班时间是十八点三十分。可你的车，直到凌晨一点才开出地下停车场。
沈君瑶立即掏出对讲机：技术组，核对F区电梯日志，时间范围十一月七日晚二十二点至次日零点。
几秒后，耳机传来回复。
她看向法官：报告，当晚二十三点十九分，F区电梯有上行记录，刷卡人为赵德利。
投影屏同步亮起，电梯监控截图弹出。画面中，赵德利走进电梯，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文件夹。
时间戳清晰可见：23:19
与辣酱显影的时间，仅差一分钟。
赵德利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陈砚舟注视着他：你害怕味道。因为你清楚，有些事，掩盖得再严密，也会从舌尖冒出来。
他转头看向刀疤六：你也害怕辣味。那天你咳到跪地，不是因为辣椒水太烈，而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在说假话。良心比辣味更烧喉咙。
刀疤六低着头，手指死死抠住证人席的边缘，指节发白。
赵德利终于开口：这......这都是表演！他用什么东西污染了法官的口腔！我要求医学鉴定！
你可以要求。陈砚舟说，但你改变不了时间。也抹不掉味道。
法官拿起那张湿漉漉的纸条，仔细查看。法医当场化验，确认纸张材质与市政府内部文件用纸一致，墨迹未检出篡改痕迹。
本庭宣布。法官敲下法槌，关于被告陈砚舟勾结黑帮的指控，证据链断裂，不予成立。相关证人证词存疑，需重新调查。
赵德利猛地站起来：我不接受！
你不需要接受。法官冷冷道，你只需要面对。
法警上前，请他离开法庭。
他走得很慢，背影僵硬。
刀疤六也被带了下去，经过陈砚舟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陈砚舟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手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银汤勺，一下，又一下。
沈君瑶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接下来呢？她问道。
陈砚舟望着空下来的原告席，轻声说：还没结束。
他的手指忽然一顿。
勺面上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最近刚磕碰过。
他盯着那道痕迹，慢慢握紧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