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地端起面前那盅已经微凉的茶,呷了一口,温润的茶汤稍稍平复了他心中的波澜。
他放下茶盏,声音缓和了许多,对着依旧跪着的皇十一叔说道:
“十一弟,还不快快起来说话。”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垂手侍立的锦喜公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
“没眼色的东西!愣着做什么?快给十一王爷看座!”
锦喜公公如蒙大赦,急忙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搬过一张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凳,小心翼翼地放到皇十一叔身边。
十一王爷萧景渊,这才从冰凉的金砖上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下摆,端端正正地在锦凳上坐下,姿态依旧恭敬。
安排好了十一弟,皇帝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面无表情跪得笔直的六皇子萧荣森。
之前的滔天怒火,似乎因十一弟的解释而消散了大半,但余怒犹存。
他皱着眉头,语气依旧带着呵斥,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暴怒,更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训诫:
“哼!即便如你十一叔所言,你有几分顾全大局的心思!
可别的暂且不说,你做什么,要在那信里写了那么多自轻自贱、辱没门楣的条件?!
什么‘子随母姓’?!
你这混账东西!
你这是存心要丢尽我皇家的脸面吗?!
若真依你所言,将来发生此等荒谬之事,你叫朕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你这个……你这个不肖的逆子!”
说到最后,皇帝的怒气,似乎再一次翻涌。
“父皇息怒,且容儿臣细细禀来。”六皇子萧荣森态度愈发恭敬,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他跪得笔直,仿佛不是在陈述私情,而是在汇报军务,
“儿臣自幼长于深宫,只因生母身份卑微,在这锦天绣地、却最是势利的地方,受尽了冷眼与磋磨。
若非皇祖母她老人家慈悯,多次出手护佑,儿臣这条命……怕是早已随我那苦命的阿娘,去了九泉之下。”
他的声音里浸染着一种历经磨难的沧桑感,并不激昂,却字字沉重,敲在人心上。
“所以,儿臣很早就对自己立下重誓:此生若幸,能得一知心人缔结连理,便只娶她一人,绝不令我的妻子,受我生母半分苦楚。
更绝不会让我的孩儿,再重蹈我幼年时的覆辙,尝那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滋味!”
这番话,他说的斩钉截铁,带着军人般的决绝。
赵贵妃在一旁无声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下,嘴角撇出一抹极淡的讥诮。
也许她是记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卑贱懦弱的宫女。
除掉她,当真像辗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只可惜当时下的药份量太少,没能及时除掉那个刚生下不久的幼儿。
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
然而,御座上的皇帝,面上却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悲戚,似有追忆。
他努力地在记忆深处搜寻,却发现关于六皇子生母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只余下一个淡薄的、怯弱的宫人影子。
这个老六,确实……够苦。
他又想起不久前皇太后对他的殷殷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