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无休止的下坠。
冰冷刺骨的罡风如同无数把钝刀,疯狂地切割着弥仞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失重感攫住了她残存的意识,如同被抛入无底深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鬼哭涧,名不虚传。
剧痛从全身每一处伤口爆发开来,如同要将她彻底撕裂。
颈侧那道恐怖的箭创在风压下疯狂涌血,温热的液体瞬间被寒风冻结,糊在皮肤上,带来一种诡异的冰冷刺痛。
右腿的贯穿伤、后背深可见骨的槊痕、左肩的撕裂伤,所有的痛苦交织成一片毁灭的风暴,疯狂吞噬着她即将熄灭的意识。
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堕入永恒黑暗的前。
怀中那卷《灵枢鬼门针》古籍,再次爆发出微弱却坚韧的青色光晕。
这光芒并非护盾,而是如同一双温柔却有力的手,死死护住了她最后一丝心脉灵台,对抗着下坠的冲击和死亡的召唤。
同时,那与下方涧底强烈共鸣的牵引力,陡然增强。
——嗡!
弥仞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下方缭绕的灰暗雾气猛地向上涌来。
雾气之中,并非坚实的岩壁,而是隐隐闪烁着不稳定的、扭曲的七彩流光,是混乱的空间能量,与盘龙涧深处相似,却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杀伐之气。
噗嗤——!
她的身体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狠狠砸在坚硬的岩石上,而是如同撞入了一层粘稠、冰冷、充满弹性的能量沼泽。
无数混乱的空间褶皱和能量乱流瞬间包裹了她,巨大的阻力从四面八方传来,疯狂撕扯着她的身体,减缓着她下坠的势头。
“呃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席卷全身,仿佛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都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
古籍散发的青光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这混乱的空间能量层,既是缓冲,也是一种另类的酷刑。
——咔嚓!
她似乎撞断了什么脆弱的、能量凝结的“枝条”,身体翻滚着,速度再次骤减。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巨响。
弥仞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实地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彻底一黑,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鼻、从全身的伤口中狂喷而出,意识如同破碎的琉璃,瞬间散逸开来。
她并未直接摔死。那层混乱的空间能量和某种坚韧,如同藤蔓般的能量结构极大地缓冲了下坠的力道。但撞击依然致命。
她瘫在一片冰冷的、湿漉漉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腐臭气息的地面上,身体不规则地扭曲着,如同一具被玩坏后丢弃的破布娃娃。
仅存的、最微弱的生命体征,如同风中残烛,在古籍最后一丝青光的守护下,顽强地闪烁着。
然而,她的“坠落”,并非无声无息。
鬼哭涧底,景象比上方更加惨烈,如同修罗屠场。
这里是一处相对狭窄的谷地,两侧是陡峭湿滑、布满苔藓和诡异暗红色菌类的岩壁。
地面上到处是惨烈的战斗痕迹:破碎的兵器、撕裂的旗帜、焦黑的坑洞、以及……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穿着奇异皮甲、身材格外高大魁梧、面容狰狞的北漠蛮族战士的。
鲜血几乎将地面的泥泞染成了暗红色,凝固的和新鲜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谷地中央,一小圈人正背靠着背,进行着最后的、绝望的抵抗。
核心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巍然矗立。正是萧见白!但他此刻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熟悉他的人心胆俱裂。
他身上的僧袍早已破碎不堪,沾满血污和泥泞,裸露出的胸膛和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一道几乎可见森森肋骨,他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血沫,显然内腑已受重创。
但他依旧如同一尊染血的怒目金刚,手中握着一根折断的沉重禅杖,仅剩的杖身挥舞间,带着沉凝如山、却已然黯淡的佛光,艰难地格挡着周围如同狂风暴雨般攻来的武器。
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却已充满了疲惫和悲怆,每一次挥杖都显得异常沉重。
他的身后,是不嗔。小道士的情况更糟,他脸色灰败,道袍被鲜血浸透,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他右手紧握着一把符箓,口中不断念诵咒诀,释放出微弱的净光和治疗术法,勉强维持着萧见白和周围最后三四名伤痕累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的铁壁关斥候的生机。
但他的念力显然也已透支,符箓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嘴角不断有鲜血渗出,眼神中充满了焦急、绝望和不甘。
围攻他们的,是超过二十名精锐的北漠蛮族战士,这些蛮族战士个个身高体壮,穿着简陋却坚韧的皮甲,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神疯狂而嗜血。
他们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沉重的骨棒、带着倒刺的弯刀、以及淬毒的吹箭。
他们如同围猎受伤猛兽的狼群,发出怪异的嚎叫,从四面八方疯狂地进攻着,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毫不间断。
显然,萧见白和不嗔一行人误入了蛮族在鬼哭涧的一处秘密据点或埋伏圈,爆发了惨烈遭遇战。
虽然他们战力不俗,但寡不敌众,且敌人早有准备,此刻已被逼入绝境。
“秃驴!还不跪下受死!” 一个似乎是头目的蛮族勇士,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狞笑着用生硬的官话吼道,手中沉重的弯刀带着恶风,狠狠劈向萧见白的头颅。
萧见白挥动断杖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他身体剧震,踉跄后退一步,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防线瞬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孙大夫!” 不嗔惊骇欲绝,想要补救,却因分神,被一支阴毒的吹箭擦过肩膀,顿时半边身子一麻。
就在这防线即将崩溃、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众人头顶上方传来,伴随着某种东西断裂的脆响。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染血的如同破麻袋般的身影,裹挟着混乱的七彩流光和冰冷的雾气,如同陨石天降般,狠狠地砸落在蛮族围攻圈的外围,正好砸在两个正准备扑上来的蛮族战士身上。
“啊!”
“什么东西?!”
惨叫声和惊呼声同时响起,那两个倒霉的蛮族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横祸”砸得筋断骨折,当场毙命,泥泞和血水被砸得四处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疯狂的攻击都为之顿,无论是蛮族还是萧见白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那坠落之物。
烟尘和血雾缓缓散开。
只见那坠落中心,是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血人。
她蜷缩在地上,浑身布满了可怕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颈侧那道几乎割断喉咙的恐怖箭创和右腿那支穿透而出的箭矢。
鲜血如同小溪般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更大片的土地。她的生命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然而,就在这具看似早已死去的“尸体”旁,一柄通体黝黑、密布蛇鳞纹路的匕首,正斜插在泥泞中,刃身残留的暗褐色血痂在涧底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乌鳞!
萧见白的瞳孔,在看清那柄匕首的瞬间,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震惊和难以置信以及滔天巨浪般担忧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脸上的悲怆与疲惫。
“小……仞仞……?!”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那个名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让他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不嗔也惊呆了,他甚至忘记了肩膀的麻木,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小仞仞?!她怎么会……从天而降?!这……这……”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那些蛮族战士也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刀疤头目看了一眼地上那两个被砸死的同伴,又看了看那个奄奄一息、显然毫无威胁的血人,脸上瞬间被暴怒和残忍取代。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把那砸下来的女人剁成肉酱!” 他发出愤怒的咆哮,挥舞着弯刀,再次带头扑了上来,其他的蛮族战士也发出嗜血的嚎叫,攻势比之前更加疯狂。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弥仞的突然出现而变得更加急迫。
然而,就在蛮族战士再次蜂拥而上的瞬间。
地上那具本该彻底死去的“尸体”,却猛地动弹了一下。
弥仞的眼睛,骤然睁开。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死灰。
但在那死灰的最深处,却燃烧着两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如同鬼火般的冰冷光芒,那是超越了肉体极限、纯粹由意志和不灭执念点燃的生命之火。
怀中的古籍,与她识海中那缕佛光脉络以及不远处萧见白身上散发出的同源佛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共鸣如同最强的强心剂,强行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她的目光,穿透了剧痛和眩晕,穿透了蜂拥而来的敌人,死死地锁定了那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高大身影的萧见白。
找到了,终于……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那残破的躯壳深处压榨出来,她的左手,那唯一还能动弹的手臂,猛地抬起,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斜插在身旁泥泞中的乌鳞匕首。
下一刻,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个颈侧还在汩汩冒血、右腿被箭矢贯穿、全身骨头不知碎了多少处的血人,竟然用左手握着匕首,支撑着地面,拖着完全废掉的右腿和残破的身躯。
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复仇恶鬼,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着,朝着战圈中心、朝着萧见白和不嗔的方向爬去。
在她爬过的泥泞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由鲜血和顽强意志勾勒出的血途。
她的出现,她的“复活”,她那不顾一切爬向同伴的执念,如同一种无形的、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具冲击力的力量,狠狠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战斗,出现了刹那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