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minus 2分59秒】
冰冷的金属密钥，在零颤抖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它的七个棱面，折射着周围混乱的光影，也倒映出张铁拳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焦灼的眼睛。
“零！”张铁拳的吼声，几乎要被这巨大空间的回响给吞噬，“时间！”
零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能感觉到那倒计时，就像一把悬在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他更能感觉到另一件事——来自他脑海深处，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抑制的狂喜和渴望。
暴君，在催促他。
就像一个离家已久、即将踏入自己宫殿的帝王。
这扇门后，不是希望，而是审判。是为他——零——所准备的，最终的刑场。
但他没有选择。
零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七边形的密钥，狠狠地、决绝地，插进了门中央那个闪烁着红光的凹槽之中！
“咔嗒。”
一声轻响，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紧接着，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颗巨大的、搏动着的黑色心脏，骤然停跳了一瞬。
然后，不是机械的轰鸣，不是金属的摩擦。而是一种……湿润的、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兽撕开自己胸膛的血肉分离之声。那扇由生物组织和金属构成的巨门，从中央开始，缓缓向两侧……“融化”开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从门缝中喷涌而出。
那不是空气。那是……信息。是纯粹的、高浓度的、几乎已经液化了的数据洪流。它带着一股混杂着臭氧、冰冷的防腐剂和某种古老生命体腐败后的甜腥味，瞬间冲刷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净化者小队的成员们齐齐发出痛苦的闷哼，他们的战术目镜上瞬间被无数乱码和错误警告刷屏，大脑仿佛被上万根钢针同时穿刺！
张铁拳也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一本厚到无法想象的、用外星语言写成的法典，强行塞进了他的头颅！
只有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他所承受的，远不止这些。
门，彻底打开了。
门后，不是什么控制室。那是一个……神殿。
一个由活体血肉与数据光流共同构筑的、亵渎神灵的宏伟神殿。无数幽紫色的、如同神经元般的生物光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垂死的巨龙血管，在地板和穹顶上勾勒出无法理解的几何纹路。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发光的、半透明的数据碎片，如同教堂里的尘埃。
而在神殿的最中央，在那所有光缆与血肉的汇聚之处，悬浮着一个……王座。
一个由凝固的数据风暴和扭曲的生物装甲共同打造的、狰狞而又华美的黑色王座。
王座之上，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模糊的、仿佛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
“零！你在干什么？！”张铁拳的怒吼将零从失神中唤醒，“快进去！找到终端！”
零的身体，僵硬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
当他的脚尖，越过那道无形的门槛时，他眼前的整个世界，瞬间……溶解了。
张铁拳、净化者小队、灰鸦的维生担架……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迹一样，迅速褪色、消散。他脚下的金属平台，变成了王座前那由数据铺就的黑色地板。他身后的核心之门，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代表着精神世界尽头的黑暗虚空。
他，被拖进来了。
被强行拽进了这个由暴君的意志所构筑的、绝对的主场。
……
在物理世界中，张铁拳看到的，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零，在向前迈出一步之后，就那么……停住了。
他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保持着前行的姿势，一动不动。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变得空洞、茫然，失去了所有的焦距，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这具躯壳。
“零？！”张铁拳冲上前，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肩膀。但那具身体，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毫无反应。
“将军！倒计时！”“幽灵”绝望地喊道。
【t-minus 1分30秒】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
在精神世界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零呆呆地站着，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王座上的身影，缓缓地，变得清晰起来。
那个人……是他。
或者说，是一个完美的、理想化的“他”。
他有着和零一模一样的面容，但脸上没有任何伤疤和疲惫。他的眼神，不像零那样充满了挣扎与痛苦，而是如同一片冰封的、倒映着星辰的宇宙，深邃、冷漠，充满了绝对的理性和……神性。他穿着一件仿佛由凝固的暗物质和数据光流编织而成的黑色长袍，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就是暴君。这就是克洛??斯博士，在抛弃了所有“人性”的累赘之后，为自己所设计的……最终形态。
“欢迎回家，我的……容器。”
暴君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再是通过颅骨的震动传来，而是直接在零的“存在”本身之中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道不可违逆的法则，烙印在零的灵魂之上。
“你做得很好。”他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零，像是在审视一件自己最杰出的作品，“你带着这具身体，承受了母体的能量，激活了所有的权限，最后……还把钥匙，亲自送到了我的面前。”
他摊开手，仿佛在拥抱整个神殿。
“这里，是我的大脑。是‘净化协议’的服务器核心。也是我最初……将你这片空白的‘人性’数据，剥离出去的地方。”
“你的旅程，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寻找自我，而是为了完成一次……漫长的系统初始化。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挣扎、羁绊……都只是为了让这具容器，能够完美地承载我的归来。”
暴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似于怜悯的、冰冷的表情。
“现在，初始化已经完成。你的使命，结束了。”
他说着，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感谢你的服务，零。现在，是时候……格式化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零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的眼前，猛地弹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他再熟悉不过的系统面板。
但此刻，这个面板，却布满了鲜红的、致命的错误警告！
【警告：检测到来自Root权限的强制访问！】
【警告：用户‘零’之权限被剥夺！】
【警告：正在删除用户数据……】
一行行冰冷的代码，如同最锋利的刮骨刀，开始疯狂地、一条条地，删除他存在的证明！
【技能：同源侵蚀 已删除】
【天赋：盖亚之心 已删除】
【状态：侵蚀度50% 已删除】
不！
零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咆哮，他试图反抗，试图夺回控制权。但在这里，在这个属于暴君的神殿里，他的一切挣扎，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他就好像一个普通的用户，妄图对抗整个系统的管理员！
他的身体，他的力量，他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离他而去！
最后，那冰冷的代码，指向了他存在的最后一个标识——
【正在删除用户名：零……】
【正在写入新用户名：克洛诺斯……】
……
“他……他在干什么？！”
物理世界里，“山猫”发出了惊恐的叫声。零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一道道幽紫色的数据流，如同活过来的毒蛇，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钻出，又钻入，将他包裹成了一个……正在被重写的、闪烁着乱码的光茧！
“将军！我们没时间了！”“重锤”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还有不到一分钟！协议就要启动了！”
张铁拳死死地盯着光茧中的零，他的手，已经握紧了腰间的手枪。那个他赌上了一切的“希望”，此刻，正在他的眼前，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更加恐怖的怪物！
赌错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
精神世界里，零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地抹去。
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摇篮庇护所里，陈伯温和的笑脸；废土之上，灰鸦递过来的那块干硬的肉干；竞技场中，她撕心裂肺的呼喊；核心之门前，张铁拳和他的士兵们，用身体组成的壁垒……
这些，就是他作为“零”而存在过的、全部的证明。
他不想……消失……
【用户名写入中：克洛诺斯……99%】
“不……”
暴君，已经从王座上走下，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手，仿佛要触摸零那正在消散的脸颊。
“无聊的挣扎。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他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你只是我丢掉的一段……多余的情感。一个……bUG。”
“再见了。”
暴君的声音，是零在这片意识空间里，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那代表着他存在的、名为“零”的最后一个数据碎片，在暴君的意志下，即将被彻底……碾碎！
……
“将军！”
【t-minus 10秒】
【9……】
【8……】
张铁拳，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高斯步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那个光茧的中央。
【7……】
【6……】
就在此时，那个包裹着零的光茧，突然停止了闪烁。所有的紫色数据流，在同一瞬间，倒灌回了他的体内。
零的身体，停止了抽搐。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但那，不是零的光芒。
那是一种……张铁拳从未见过的、冰冷的、仿佛神只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漠然的光。
然后，在倒计时的最后几秒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零的嘴角，缓缓地，向上扬起。
勾勒出了一个……冰冷的、陌生的、带着一丝嘲弄的……胜利者的微笑。
【3……】
【2……】
张铁拳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知道，他赌输了。
全世界，都输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