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方向,争执的声浪隐隐传来,如同夏日恼人的蜂鸣。与之相比,茶室里却弥漫着令人心安的静谧,只有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游走。
陈满仓独自坐在茶室靠窗的角落里,手里拿着烟枪,一缕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
他的目光穿透烟雾,死死钉在对面墙上悬挂的那幅巨大图纸上——那是东瀛人最新的环球金融中心大厦设计图纸。
在这份令人窒息的专注之外,真禅法师静坐在茶室的另一角。他双目似闭非闭,深陷的眼窝下是长久沉思的痕迹。
乌黑的檀木佛珠在两拇指间一颗接一颗地捻动着,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
他的双唇无声地开合,默诵着深奥的经文,如同每日晨曦中雷打不动的功课,在这纷扰的时刻为他筑起一道心灵的屏障。
“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宁静。张天师推门而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灼。他反手轻轻带上门,仿佛要将会议室外那令人烦躁的喧嚣隔绝开来,随即深深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室内两人:“唉!外面那群人,吵吵嚷嚷好几天了,还是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眼看和东瀛人签合同的日子近在眼前,再拿不出个章程……”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重的忧虑,“到时候,那些东瀛人必定狮子大开口,巨额赔偿怕是逃不掉了!”
他大步走到陈满仓身旁,视线也随之投向那幅倒梯形镂空顶部的设计图。
“师弟,”张天师伸出食指,指尖几乎要点在图纸顶端那突兀的几何形状上,“东瀛人这份最新图纸,你可瞧出什么不对劲的门道了?”
陈满仓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气,烟雾在眼前盘旋片刻,方才散去。
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表象上看,无论是早些时候那个圆形的空洞,还是如今改成的这倒梯形口子,对我们来说……差别不大。”
一丝自嘲掠过他的嘴角,“现在想来,之前那份图纸,恐怕就是东瀛人故意摆出来恶心我们一下罢了。”
“确实如此!”张天师重重点头,眉头拧得更紧,“我们提出修改,他们竟爽快得异乎寻常,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这其中若无猫腻,鬼才相信!师弟,你现在……”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迫切的期待,“可曾想到什么破局的法子?”
陈满仓握着烟杆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那辛辣的烟气沉入肺腑,却冲不散心头的迷雾。
片刻后,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抬眼望向张天师,眼底是深深的无力感:“师兄,难啊……东瀛人这把无形的刀,悬得太高,磨得太利了!”那刀锋的寒光,仿佛已透过图纸,直逼眉睫,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重压。
张天师闻言,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再吐不出一个字,只能黯然垂首。
茶室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只有会议室的争吵悠悠传来。就在这时,角落里那规律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停了下来。
一直闭目诵经的真禅法师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并非寻常老人般浑浊,反而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世间迷障。
他静静地望向陈满仓,声音平和无波,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陈施主,刀刃过于锋利,收归刀鞘之内,岂非正理?”
“刀……”陈满仓脑中如同被强光骤然刺透,猛地划过一道闪电!“刀鞘!”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意识深处炸响!他瞳孔骤然收缩,“蹭”地一下从椅上弹起,身体因突如其来的顿悟而微微颤抖。
他毫不犹豫地转向真禅法师,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语气里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与豁然开朗的激动:“多谢法师一语点醒梦中人!陈某愚钝,险些入了死胡同!”
真禅法师枯槁的脸上,竟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轻轻摇头,捻动佛珠的手也随之停下:“善哉。贫僧并未置喙,不过是陈施主灵台澄明,智慧通达,一朝水到渠成罢了。”他的目光温和,带着看透世事的了然。
陈满仓连连摆手,脸上因方才的激动而泛起微红,之前的沉重一扫而空,只余下拨云见日的畅快:“惭愧惭愧!是晚辈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太过曲折深邃了!所谓风水之道,究其根本,何尝是诡诈阴谋之术?乃是探究人与天地自然和谐共生的大道理!纵是天大的难题,其根由,也必定能在寻常生活中窥见端倪,找到化解之法。”
他看向设计图的眼神,已不再是凝重,而是充满了解析奥秘的锐利。
真禅法师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陈施主有此明悟,于风水一道,已是更上层楼,可喜可贺。”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敬意:“更难得的是,陈施主能不顾家族反噬之危,慨然应允张天师之请,前来助国家共渡此难关。此等舍弃小我为大义的胸襟,贫僧……深深感佩。”
这番话让陈满仓心头猛地一震,脸上瞬间露出惊诧之色:“法师……您竟知晓晚辈身份?”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师兄张天师。
真禅法师淡然一笑,目光在张天师和陈满仓之间流转了一下:“贫僧此行,亦是受张天师相邀。我与张天师时常论道谈玄,彼此引为方外之友。贫僧也曾有幸研读过陈家先祖遗留的《水经注》,更知晓陈家与天师府的深厚渊源。”
他目光温和地定在陈满仓身上,“那日初到,张天师唤你一声‘师弟’,贫僧便已了然施主身份来历了。”
陈满仓心中了然,对这位深藏不露的法师更多了几分敬重,郑重地微微躬身颔首。
一旁的张天师早已急不可耐,看着两人相互致意告一段落,赶忙插话,声音里满是急迫:“师弟!快别打哑谜了!你到底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陈满仓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再次投向那幅悬于墙上的环球金融中心设计图。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困惑或凝重,而是闪烁着一种洞悉本质、掌控全局的锐利锋芒,仿佛穿透纸张,直视着图纸背后隐藏的森然刀锋。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冷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出那破局的关键:“有刀,自然要有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