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一艘老旧拖网渔船破开微澜的海面,引擎发出疲惫的轰鸣,驶向科西嘉岛北部荒凉的海岸线。船上没有开灯,只有驾驶室内一点微弱的仪表盘荧光,映照着贾马尔紧绷的侧脸和鼹鼠警惕打量四周的眼神。
吴枫躺在船舱底部,身下垫着简陋的毛毯,随着船只轻轻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只是抿紧嘴唇,目光透过狭小的舷窗,望着外面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艾拉躺在他身边,依旧昏迷,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萨菲拉和她的维持舱被固定在船舱最稳定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圣柜。
转移过程如同一次刀尖上的舞蹈。依靠鼹鼠对马赛地下世界的了解和贾马尔出色的反追踪技巧,他们才勉强摆脱了可能存在的眼线,登上了这艘卢卡安排的、绝对可靠的渔船。但吴枫知道,真正的安全远未到来。
“即将靠岸,准备转移。”贾马尔低沉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
渔船没有靠近任何码头,而是在一片遍布嶙峋礁石的荒僻海湾外下锚。一艘没有任何动力的橡皮艇被放下,贾马尔和鼹鼠小心翼翼地将吴枫、艾拉以及萨菲拉的维持舱转移到橡皮艇上,然后凭借人力,悄无声息地划向黑暗的海岸。
岸上,迎接他们的只有呼啸的山风和密集的、如同鬼影般的玛基斯灌木丛。没有任何人影。
“坐标没错,”贾马尔确认着手中的定位器,指向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山壁,“入口应该就在那里。”
他们抬着伤员,艰难地穿过灌木丛。靠近山壁,才发现一处被藤蔓和伪装网巧妙遮蔽的金属门,与周围岩石的颜色和纹理几乎融为一体,若非提前知晓,绝难发现。
贾马尔按照卢卡提供的密码和生物识别指令操作,金属门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泄气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散发着陈腐空气和淡淡机油味的通道。
冷战地下观测站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宽敞,但也更为压抑。冰冷的混凝土墙壁,锈蚀的管道纵横交错,老旧的荧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投下惨白而不稳定的光线。空气循环系统勉强工作着,带来一丝寒意。
卢卡显然已经远程启动并清理过这里。核心区域的几个房间被打扫出来,配备了基础的维生设备和从渔船转移下来的医疗器材。一个独立的柴油发电机在深处轰鸣,提供着必需的电力。
“这里至少能屏蔽大部分常规扫描,”贾马尔检查着环境,“但我们需要尽快建立外部预警系统。”
他们将萨菲拉安置在唯一有稳定电源的房间,连接好维持舱。艾拉被放在隔壁的床上,由鼹鼠继续监控。吴枫则坚持要了一个靠近入口的房间,便于应对突发情况。
安顿下来后,疲惫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肩上。但吴枫无法休息。
他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忍着剧痛,尝试再次沉入意识深处,去触碰那些零号留下的、破碎的记忆碎片。这一次,他有意识地引导自己的思绪,专注于与“潜能”、“创伤”、“意识牢笼”相关的信息。
模糊的画面闪烁不定:不再是格陵兰的冰原,而是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风格奇异的建筑内部结构图,伴随着难以理解的能量流动示意;一些关于人类精神图景的抽象模型,其中标注着几个关键的“节点”和“屏障”;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关于某种“共振频率”可以影响深层意识的记载……
信息杂乱无章,如同被打乱的拼图。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反复出现一个概念——“本源共鸣”。并非强行疏导或对抗,而是寻找个体能量与意识最深处、最稳定的那个“基点”,以其为锚,稳定整个系统。
这似乎与艾拉本能采取的方法有相通之处,但更为系统,也更为深入。或许,这就是解开萨菲拉意识牢笼的关键?甚至,对他自身潜能的恢复也有启示?
但如何找到那个“基点”?又如何实现“本源共鸣”?碎片中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就在他凝神思考时,贾马尔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脸色凝重。
“头儿,卢卡传来消息。‘织网者’那边有回应了。”
吴枫抬起头,眼神锐利。
“对方同意见面,但地点由他们定——在岛东南端的博尼法乔古城,那里地形复杂,毗邻海峡,易于监控也易于脱身。时间定在明晚午夜。”贾马尔顿了顿,“另外,卢卡查到一些关于‘织网者’的模糊信息。这个名号背后,可能关联着一个被称为‘守护者遗产’的古老结社,据说他们从文艺复兴时期甚至更早就在暗中活动,致力于收集和保护世界上各种‘异常’的知识与器物,极少与外界接触。这次他们主动回应,非常不寻常。”
“守护者遗产……”吴枫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零号的记忆碎片中似乎有与此相关的、极其微弱的共鸣,带着一种中立的、观察者的意味。“对方派来的‘专家’,有信息吗?”
“没有具体身份。只知道代号……‘调律师’。”
调律师。一个充满隐喻的代号。
“回复卢卡,我们准时赴约。”吴枫做出了决定。风险与机遇并存,他们现在没有太多选择。
“你的身体……”贾马尔看着吴枫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虚弱。
“死不了。”吴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准备一下,你和我去。鼹鼠留下,照看她们。”
贾马尔沉默点头,转身离去。
吴枫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脑海中,破碎的记忆碎片、萨菲拉熔银般的眼眸、艾拉透支倒下的身影、以及“调律师”这个神秘的代号交织在一起。
科西嘉的暗流之下,一场关乎生死与未来的会面即将展开。而他,必须在这微弱的余烬中,燃起足够的火焰,去照亮前路,也去面对未知的“遗产”与“调音”。
他感觉到,体内那一片破碎的空无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致的压力与绝望之下,正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开始极其缓慢地重新凝聚。
不是以往那种澎湃的力量感,而是一种更内敛、更坚韧的东西,如同在灰烬中悄然结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