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挂断电话后，陈净在办公室里静立良久，反复咀嚼着胡知之爷爷的这句话。
他知道，老爷子是在点他。这一次，为了一个方正，他掀起的风浪太大了，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过程却惊险万分，甚至可以说是把自己的政治信誉和整个江州的发展蓝图都押上了赌桌。这种胜利，赢得太“显赫”，太惹眼，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暴露了自己，更彻底激怒了周文海这头潜伏的饿狼。
这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追求的最优解。真正的博弈高手，是“润物细无声”，在无形中化解危机，在不知不觉中达成目的。
陈净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重活一世，他太想把上一世的遗憾和憋屈都加倍讨回来，心态上，不免带着一股“怨气”和“戾气”，行事便失之于急，失之于锐。
老爷子的提醒，是金玉良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锋芒收敛了许多，变得更加深沉内敛。他明白，与周文海的斗争将是长期的，有时需要雷霆万钧，但更多时候，需要的是水滴石穿的耐心和智慧。
这盘棋，他要赢得更从容，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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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辆半旧的桑塔纳停在了江州高新区管委会的大楼前。
方正从车上下来，他没有让市委派车，而是自己开了多年的私车。他今天穿了一身半新的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与昨日在工信局那个沉郁压抑的副局长判若两人。
仿佛一把在鞘中尘封多年的宝刀，一经擦拭，便寒光四射。
管委会办公楼里，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松弛。不少人踩着点上班，端着茶杯在走廊里闲聊，讨论着昨晚的牌局或是市里的八卦。钱立华当政时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机关风气，已经深入骨髓。
当方正迈入大楼的那一刻，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知道，新主任今天上任，但没人想到他来得这么早，这么……悄无声息。
“所有副处级以上干部，十分钟后，三楼会议室开会。”
方正没有理会众人探究的目光，直接对办公室主任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十分钟后，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许多人还带着惺忪的睡眼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方正坐在主位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我叫方正，从今天起，是高新区管委会的主任。我不是来养老的，陈书记派我来，是让我来打仗的。”
他没有一句客套话，开场白就让会议室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现在，我需要三样东西。”方正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高新区未来五年的土地利用规划图和所有已批、待批、争议地块的卷宗。第二，过去三年所有入驻企业的档案，包括税收、产值、就业贡献。第三，所有在建项目的进度报告和资金使用明细。”
他看向分管不同领域的几位副主任，“我给你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这些东西必须原封不动地摆在我的办公桌上。谁的资料有问题，谁就自己去跟市纪委解释。”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这哪里是新官上任，这分明是纪委书记驾到！他要的这三样东西，招招都打在了高新区的要害和陈年积弊之上。尤其是土地和项目资金，是钱立华时代最混乱、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一位和钱立华关系匪浅、分管土地规划的副主任硬着头皮开口：“方主任，这个……土地卷宗情况比较复杂，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一个小时恐怕……”
方正的目光冷冷地射向他：“你的意思是，你这位副主任，连自己分管领域的基本情况都做不到‘一口清’？还是说，这些卷宗需要‘整理整理’才能拿给我看？”
这位副主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方-正-烧-的这第一把火，直接点燃了整个管委会的神经末梢。一个小时内，从未有过如此效率的管委会，各个办公室人仰马翻，尘封的文件柜被打开，无数资料被紧急送往主任办公室。
方正没有休息，拿到资料后，便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张张图纸铺开，一份份报告比对。他就像一台超高效率的计算机，疯狂地吸收着高新区的所有信息，寻找着突破口和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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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孙建明来到了陈净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和钦佩。
“书记，您这把刀，不是锋利，是锋利得吓人啊！”他汇报道，“方正今天第一天上班，就把高新区管委会搅了个底朝天。听说有好几个干部，因为拿不出完整的资料，被他当场骂得狗血淋头。我估计，今晚整个高新区都要通宵加班了。”
陈净闻言，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破而后立，不把旧的秩序砸个稀巴烂，新的大楼就无从建起。
“他这是在为明天的筹备会做准备。告诉他，不要有顾虑，出了任何问题，市委给他兜底。”陈净说道。
他知道，方正这把火，烧掉了高新区的慵懒和暮气，也必然会烧到某些人的既得利益。而那些被烧痛的人，很快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寻找新的靠山。
而那个靠山，极有可能就是省城的周文海。
陈净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江州的灯火开始次第亮起。
棋局已经布下，棋子也已就位。
他很期待，当方正这把利刃，开始切割高新区那块最肥美也最腐烂的土地时，周文海会从哪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他的第一次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