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叶自认自己不是好人,但是眼前这对父子她却认为是好人。
她原本以为,对方的报销只是给她转一笔黑网专用信用点,由于数据库的爆炸,财阀将现金流锁定,全联邦回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时代。
这个时候,地下城的黑网交易就派上用场了。
地下城所交易的是信用点,信用点本就是必须有实体物质在线下交易后兑换的电子币,再将信用点转化为真实的现金联邦币,每一点信用点便代表货真价实的一个货物,比如一颗子弹,一千个空瓶子。
重叶的账户自然是全新的账户,在温特手里至少有上千个空白全新雇佣兵账户。
然而,眼前这个黑发omega青年不仅给重叶转账一千点信用点,还给她升舱从底层舱到贵宾VIp舱,房间就安排在他们父子的隔壁。
总而言之,给她转钱的就是好人。
“您住在我们旁边,我和我爸爸也好多关照您。”黑发青年笑的温和,他点了一下光脑,显出他们的房间座位。
位置很好,离大光明观赏台和食堂都非常近。
重叶头一次碰见来自地下城的冤大头也感到几分新鲜,她伸出手又和彼得握了握手,绷着下巴,真诚道,“谢谢。”
她一向对心地善良且真诚的人颇有好感。
记住了座位,他们便朝着星舰23号口站点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聊天。
“不用客气。”彼得笑了笑一只手扶着他爸爸走得很慢。
重叶看了一眼老人家的腿脚,是装载了义体的义肢却和市面上的构造不一样,像是自己改装的。
她再看向彼得,只见他额角微微冒着冷汗,很显然老人家将大半身体都靠在儿子身上。
重叶默默想到,说不定让老人家自己走都走得比儿子快。
“嗯,如果你们碰见什么麻烦的话,也可以找我。”重叶想了想,递出自己的雇佣兵名片。
这张雇佣兵名片上镶嵌着暗色的金叶,青年接过没仔细看,离开地下城多年的他没认出来,而老人家眼睛不好自然也看不出一张薄纸片有什么蹊跷。
“原来您是雇佣兵啊。”青年将名片放进内衬口袋,看向重叶,面前的女人长得很高,黑色多层口袋夹克,下身紧身裤缠绕了多个裤口袋,鼓鼓囊囊的,但是腰上却没有佩戴武器。
“您怎么没带武器呢?”彼得好奇地问道。
“要是敌人知道我的枪从哪拔出来,不就会警惕我的动作吗?”重叶说。
重叶的话语很随意,却隐隐透着锋利,她的影子观察着彼得的神情,却见黑发青年完全露出一副天然的模样,微微睁大眼睛,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学到了。”
连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吗?
“这个小姐的妹妹也失踪了,您是不是也去边境找妹妹?”老人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原本因为彼得的神情重叶暗暗皱了皱眉,但听见老人的话,她抬起脸时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看向老人家,“嗯,我妹妹失踪的时候才六岁,失踪了一年。”
老人家发出一声唏嘘,脸庞浮起浓厚的悲哀,“唉,我当年举着安娜的画像找遍了地下城大大小小的黑帮,可就连买卖器官的人贩子都说没见过。”
三人一阵沉默,在星舰机器人的欢迎声下走进贵宾通道。
地下城的星舰看起来比亚一航空星舰规模缩小至少十倍,没有人工服务,走来走去的都是机器人,也没有提示,只有一本简陋的乘客手册。
他们上船来的晚了,大部分的乘客都回到舱里,隔着舱门各个区域都传来阵阵喧闹声,充满了人的烟火气。
跟着图标指引,彼得将他父亲送回了休息舱,毕竟老人家折腾了一天已经很累了,此时又是凌晨时分,需要休息。而重叶正要进自己舱房时被彼得叫住。
“那个,还没过问您的姓名呢?”彼得问。
“叫我阿白就好。”重叶简单说。
“好的,阿白小姐,您等会要去餐厅吃饭吗?要不一起吧。”彼得问。
见重叶疑惑地望过来,他摸着头有些害羞的笑笑,“我是想拜托您几件事?”
仿佛是怕重叶不肯答应,他眼睛一亮,竖起一根手指,说,“您去餐厅的饭钱我也给您报销了。”
重叶:“不用,我自己有钱。你可以去餐厅等我几分钟,我把东西放好。”
现在信用点一点堪比黄金,重叶总不能厚颜无耻地赖上人家穷苦人家。
“好的。”
留在原地的彼得忽然想到,阿白小姐似乎没带行李箱啊。
重叶回到舱房,关上舱门后先扫了扫一些明显可能藏摄像头的地方,随后从背后摸出检测仪,见绿灯没有转成红灯,她才松了口气。
将夹克挂在晾衣杆上,重叶戴上手套,用清洁喷雾将所有地方包括死角都喷了个遍,随后拿出一层塑料将床铺覆盖上去,连洗漱台都垫上隔离塑料。
忙完一切,重叶才松了口气。
看着重叶做这些繁琐事情,蓝月不解地问道,“您这是在干什么?”
没等重叶说话,一边偷吃薯片的影子口器嚼嚼嚼地插话解答道:“为了不留下基因信息呗,头皮屑和指纹,杀手的必备技能。”
蓝月黑心地想道,或许是重叶在防备那对父子,毕竟这是他们订的房间,里面万一藏着弯弯绕绕的呢?
“不,单纯只是因为脏。”重叶淡淡道。
等重叶换身衣服,走出舱门时,却发现彼得还乖巧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去餐厅等我?”重叶朝他走过来。
“我答应爸爸要照顾您,”彼得毫不在意自己等多久,“而且我怕您不知道餐厅在哪。”
出外勤特别勤快的前雇佣兵·重叶:“哦。”
走去餐厅的路上,重叶不经意地问起失踪的事情。
重叶:“您们家过去没有想过去找雇佣兵吗?”
彼得沉默了一瞬,脸庞覆上一层阴霾,咬了咬牙道,“当然找了。我们家在出事前是地下城有名的酒水供应商,爸爸和很多黑帮和雇佣兵都有联系,妈妈死后,爸爸就立刻去找妹妹。”
“爸爸问了雇佣兵协会最好的雇佣兵是谁,他们说是排名第一的假面。”彼得语气恨恨道,“可是我们支付了将近一千万的信用点,那个人却一直拖欠。”
“后来,”彼得垂下眼,“假面被阎罗王杀了,我们的钱打了水漂,欠下一大笔债务。”
他想到自己佝偻着身体胆小谨慎的父亲,眼前泪光浮现起从前,他们家破人亡的夜晚。
那个时候父亲的头发还是黑色的,脸庞虽显疲惫,却是充满生机的。
昏黄的灯下,彼得躲在门后看向房间里,他的大哥和二哥跪在地上,跪在他们父亲面前。
“爸爸你就让我们去地上世界吧!”大哥热忱道,眼睛微微闪着光。
“啪”的一声巨响。
大哥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歪了脸,他愣了几秒后才转过来呆望着父亲。
昏暗的房间里,父亲红色的脸庞微微发着光,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
“你是要去地上给那些财阀做狗吗!”他愤怒的眼睛闪着光,脸上的疤痕都颤抖起来,“我发过誓!我发过誓的!我宁愿在地下捡垃圾我都不愿跟你们逃到上面去。”
父亲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这样的声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门后的彼得也不由得身体晃了晃,脑袋一缩回到衣服里。
大哥的脸很快整个肿起来,他就顶着这样的脸站了起来,站着的年轻alpha自然比坐着的中年beta高得多了,压迫力也强了不少。
他高大的影子把父亲的身影盖住,像一座山一样压过来,轻易横越跨过了父尊子卑的界限。
“我没有给你商量的必要。”
大哥阴沉沉地甩下这句话,他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弟弟,往外走去,“你就守着那个失踪的妹妹的灵魂吧,却丝毫不考虑您剩下儿女的感受!”
大哥带着二哥走出家门,彼得扒着门缝去看他们的背影,身后传来父亲摔东西的声音。
彼得茫然地扭过头来看父亲,却发现那张记忆力意气风发的脸瞬间变得苍老,父亲正抱着头痛哭着,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哭声,像是风在嘶吼。
不知道过了许久,呜咽声停了下来。
父亲如一具失了灵魂的尸体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他在彼得面前蹲了下来,整理了下他的领子,目光很平静地扫过彼得的眉眼。
他以为父亲还会哭,但是没有,他只是平静地睁着那双眼睛,眼眶微红,但是没有掉下眼泪。
彼得对重叶语气平淡地说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想把我也送上地上世界去。”
彼得看向前方,
“他用了所有的人脉给我送进联邦一家很小的新娘学院,然后断掉了我们的所有联系,每个月会给校长寄一笔学费。”
重叶:“之后呢?”
彼得微微弯起眉眼,哪怕是说这段苦涩的岁月也显得温和,“我知道他肯定是抽血扒皮也要让我们安全。”
“这么多年我爸爸一直不愿意离开地下城,如果不是我说在边境有妹妹的线索,他绝对不会离开那里的。”
重叶微微眯起眼睛,警觉起来,他这是怀疑我故意撒谎我妹也失踪,是在故意接近他们。
“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彼得笑笑,“我的确在边境找到了妹妹的线索,我只是觉得很凑巧。”
“凑巧您和爸爸在同一排太空电梯座位,凑巧您妹妹也失踪,凑巧我们的目的地都是边境。”
还说不是怀疑,但确实都是巧合啊。
黑发青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没有任何攻击性。
“你要说什么?”重叶掀起眼皮道。
“所以您是在刻意接近我,”彼得眼眸微闪,吐出下一句话,
“是为了接近言卿少爷吗?”
……
两人之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这人谁?”重叶问。
彼得微微睁大眼睛,“你,你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在悬赏榜上值几个钱还是什么?”重叶不耐烦地抬起眼看向彼得。
这句话把彼得问沉默了,他默默扭头扭了回去,看来真是地下城见钱眼开的雇佣兵。
“他是东方家族的八少爷。”彼得还是提了一句。
东方家族……有点熟悉,好像借马甲顺手杀了谁,偷了脑机。
彼得以为重叶表情会稍微变化,然而重叶的脸上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在神游。
“东方家族,联邦排名第三的东方家族。”
“……”
望着重叶黑漆漆的眼睛,彼得噎了一下,随后还是一脸认真地提醒道,
“东方家族别说这一艘小小的星舰买得起,一万艘都是绰绰有余,下面的矿星富可敌国,花园比地下城一个区都要大。”
重叶幽幽道:“那他还坐这艘小破船逃命。”
彼得:“……”没招了。
“我们进入贵宾餐厅里不要说他们的坏话,我们也不能靠近他们,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要保持沉默。”
“大清王朝都要亡了还散发余晖呢。”重叶低声嘟囔了一句,彼得没听清。
进入餐厅之前,彼得还是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总之,招惹东方家族的人会死的很惨,而接近言卿少爷下场更是糟糕!”
他凑近了重叶,俊秀的脸上努力摆出恐吓的姿态,但是他身上的气质太温和了,毫无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