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禁地寝殿内蔓延。
云芷紧闭双眼,佯装沉睡,可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敏锐地感知着榻边那个男人散发出的、越来越压抑的危险气息。
她能听到他粗重却极力克制的呼吸,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从最初的不安探究,逐渐变得滚烫、锐利,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要穿透她的眼皮,窥探她脑海中所有混乱的思绪。
斩荒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逐渐冷却的火山石雕。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云芷从花园回来后异常的回避、苍白的脸色、以及此刻这僵硬虚假的睡姿,都像是一根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敏感多疑的神经。
他不是傻子,相反,在涉及云芷的事情上,他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有什么人,接触了她。
说了些什么。
动摇了她。
这个认知,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积压在他心底千年、由偏执、恐惧和不安堆砌而成的干柴之上。
“轰——!”
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一股滔天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暴戾煞气,毫无征兆地从斩荒体内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小心翼翼和克制,而是最原始、最疯狂的魔尊之怒!寝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冰冷,魂灯幽蓝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要熄灭!墙壁和地面凝结出黑色的冰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呃……”装睡的云芷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震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再也无法伪装,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向斩荒。
此刻的斩荒,缓缓站起身。
他周身缭绕着浓稠如墨的魔气,那双猩红的眸子亮得骇人,里面不再是近日的疲惫和温柔,而是翻涌着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极致冰冷的杀意!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云芷完全笼罩,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谁……见了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儿,刮擦着人的耳膜。
云芷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掩饰,但在斩荒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洞穿的骇人目光下,所有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尖冰凉。
她这片刻的迟疑和慌乱,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剂,彻底点燃了斩荒最后的理智!
“说!”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玉榻边缘,将云芷困在方寸之间,脸几乎要贴上她的,灼热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眼神狰狞如鬼,“刚才在花园!谁靠近过你?!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仙界的人?!是不是月无垢派来的杂碎?!!”
他的咆哮声震得整个寝殿都在微微颤抖。魔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在他周身狂舞,将空气撕裂出尖锐的呼啸声。
云芷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如此失控的模样,比最初掳她来时更加可怕。那是一种完全被兽性主宰的、毫无理智的疯狂!
“我……没有……”她声音破碎,带着哭腔,试图辩解。
“没有?!”斩荒猛地伸手,却不是碰她,而是一把抓向榻边矮几上那个盛着温水的玉杯!
“砰——!”
玉杯在他掌心瞬间化为齑粉!温水混合着玉屑溅开,有几滴落在云芷脸上,冰凉刺骨。
“你当本座是瞎子?!是傻子吗?!”斩荒死死盯着她,眼眶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你从回来就不对劲!你在怕我!你在躲我!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劝你离开?是不是说本座的坏话?!说啊!!”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化作了最极端暴戾的宣泄。他怕,怕极了!怕那些该死的、阴魂不散的仙门中人,用花言巧语蛊惑她,动摇她,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她有了一丝松动,才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之光!谁敢来破坏!他就让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尊上!”
殿门被猛地推开,沉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而入。他显然是被殿内爆发的恐怖魔气惊动,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鹰,瞬间扫过殿内情形,看到崩溃咆哮的斩荒和榻上吓得面无血色、瑟瑟发抖的云芷,心中一沉。
“滚出去!”斩荒头也不回,反手一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罡风如同巨鞭般抽向沉渊!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沉渊不敢硬接,身形急退,险险避开。罡风轰在殿门旁的玄冰墙壁上,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焦黑痕迹,冰屑四溅。
“尊上息怒!”沉渊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却依旧冷静,“属下方才巡查,在花园附近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已被抹去的仙灵之气残留!确有仙界细作潜入!是属下失职!请尊上责罚!”
沉渊的汇报,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坐实了斩荒的猜测。
真的有仙门的人来了!
真的接触了她!
斩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跪地的沉渊,然后又慢慢将目光移回云芷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滔天的怒火,有被冒犯领土的杀意,有对沉渊失职的迁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和……受伤。
像是一个拼尽全力守护着唯一珍宝的孩子,却发现有外人偷偷溜进来,试图偷走他的宝贝,而他的宝贝……似乎还因此动摇了。
“你看……”斩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嘶哑和嘲弄,他盯着云芷盈满泪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他们……来了。来蛊惑你了,是不是?”
他往前凑近一分,几乎鼻尖相抵,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却又藏着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他们说了什么?嗯?告诉你本座是魔头?告诉你仙门才是归宿?告诉你……应该离开我?”
他的指尖抬起,颤抖着,悬在云芷苍白的脸颊旁,似乎想触碰,又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了她,最终只是徒劳地蜷缩起来。
“你就……这么容易信了他们?”他问,眼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委屈,“那我这些日子……算什么?啊?”
云芷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疯狂和脆弱的的脸,听着他混合着暴怒和绝望的质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恐惧、混乱、委屈、还有一丝……因为他此刻模样而生出的、不合时宜的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斩荒看着她沉默的眼泪,那无声的控诉,仿佛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崩溃。他猛地直起身,仰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啊——!!!!”
吼声震彻殿宇,带着毁天灭地的痛苦和疯狂。
吼声落下,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斩荒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云芷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斩荒背对着云芷,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周身的魔气缓缓收敛,但那压抑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比之前更加恐怖。他站在哪里,像一头受了致命伤、却更加危险的凶兽。
恐慌,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而这一次,他该如何……留住她?
用锁链?用结界?还是……用更彻底的方式,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
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草,在他心底疯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