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荒的崩溃告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禁地里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然后，重归沉寂。
他没有等到期待中的回应，云芷的手指没有再动，眼帘也没有颤动的迹象。她依旧安静地躺着，面容安详，仿佛沉浸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漫长梦境中。
希望的火花短暂地闪耀后，似乎又黯淡了下去。但这一次，斩荒眼中那簇名为“期盼”的火焰，却没有完全熄灭。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癫狂，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巨大疲惫和一丝微弱执念的等待中。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小心翼翼地输送着魂力，如同最虔诚的守夜人，守护着风中残烛。
时间，在无声的滋养和漫长的等待中，悄然流逝。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十几天。对于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斩荒而言，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直到某一刻。
斩荒正凝神内视，引导着一缕极其细微的魂力，试图温养云芷心脉附近一缕特别凝实了些许的魂光。连日不休的消耗，让他的意识处于一种极度疲惫的恍惚边缘，全凭本能支撑。
忽然——
他握着的那只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幅度比上一次更小，更微弱。像受惊的含羞草叶，轻轻合拢。
斩荒浑身猛地一僵！几乎要涣散的神智瞬间被拽回！他倏地睁开眼，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两人交握的手！心跳如擂鼓！
不是错觉！
又动了！
这一次，他感知得更加清晰！那不再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图？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无意识的回应。
紧接着，在他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
云芷那浓密卷翘的、如同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上的长睫，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颤动起来。
一下。
两下。
如同被冻结的蝴蝶，在春日的微风中，挣扎着想要苏醒。
斩荒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彻底停滞！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生怕惊扰了这近乎神迹的一幕！
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快。仿佛沉睡的灵魂，正在努力挣脱沉重的枷锁，试图掀开遮挡光明的帷幕。
终于——
在那颤抖达到某个顶点时，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带着千斤重负般……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缝隙很小，只能看到一丝黯淡的、茫然的光泽。
但就是这一丝缝隙，如同劈开混沌的第一缕光，狠狠撞入了斩荒几乎要爆炸的胸腔！
她……睁眼了！
醒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要失控地呐喊出来！
然而，云芷的眼睛只是睁开了一条缝，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视线涣散无神，没有焦距，只是茫然地对着上方昏暗的穹顶。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疲惫和……虚无。
她似乎想转动眼球，看看周围，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而言都无比艰难。眼球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点点，视线模糊地扫过，最终，似乎……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写满了狂喜与憔悴的……脸上。
斩荒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他看到她涣散的瞳孔，似乎……映出了自己的倒影？
“阿……芷？”
他试探着，用气音唤了一声，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云芷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干裂的唇瓣只是微微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喉咙里溢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叹息的气音，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她想说话。
但她说不出。
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似乎都在迅速流逝。那刚刚睁开一丝的眼缝，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合拢。
不！
不要！
斩荒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他几乎要伸手去撑开她的眼皮！但他不敢！他怕任何一点外力的触碰，都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眼中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泽，如同燃尽的烛火般，迅速黯淡下去。那艰难睁开的眼缝，越来越小，最终，彻底……闭合。
长长的睫毛重新覆盖下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睁眼，只是一场幻觉。
但斩荒知道，不是。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睁眼！看到了她眼中那片茫然的虚无！看到了她试图开口的翕动！
她醒了！
虽然只有一瞬。
虽然虚弱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虽然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碎。
但……她确实……从那个漫长的死亡沉睡中，短暂地……回来了！
巨大的喜悦过后，是更加深沉的无力和心痛。斩荒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那依旧冰凉的体温，和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脉搏。
你没死。
但你的生机，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
明亮一瞬，便可能彻底熄灭。
他俯下身，将滚烫的额头轻轻抵在她重新闭拢的眼睑上，身体因为后知后觉的巨大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这一次，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庆幸和巨大忧虑的疲惫，席卷了他的全身。
路，还很长。
苏醒，只是第一步。
如何让她真正“活”过来，恢复意识，拥有力量……才是接下来，更加艰难、更需要他付出一切的征程。
斩荒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许久。
直到激荡的心潮稍稍平复，他才重新坐直身体。看着云芷再次陷入沉睡的容颜，他眼中之前的狂喜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沉稳的决心。
他轻轻抚平她微皱的眉心，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没关系……”
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醒了就好……”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百次……”
“我会等你。”
“一直等。”
“等到你……能真正看着我……能亲口叫出我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凝神，将更加精纯、更加温和的魂力，缓缓输送过去。
这一次，他的动作，除了虔诚，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呵护。
如同园丁，呵护着刚刚破土、脆弱不堪的幼苗。
禁地内，魂灯幽蓝。
火光映照着魔尊憔悴却异常明亮的侧脸。
也映照着玉榻上，那虽然依旧沉睡，却仿佛与昨日……有了一丝不同生机的容颜。
希望如烛火，虽微弱，但已点燃。
而守护这烛火不灭，将成为他余生的……唯一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