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刷着斩荒脸上干涸的血污和尘垢,留下蜿蜒的、狼狈的痕迹。
他伏在冰冷的玉榻边,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哀鸣。
那千年不曾有过的、陌生的液体,带着灼人的温度,不断从猩红的眸子里涌出,滴落,浸湿了云芷手背那片冰冷的肌肤,也浸透了他心底那片早已荒芜冻土的最后防线。
崩溃的堤坝一旦溃决,积压了千年的、混杂着悔恨、恐惧、绝望和一种他从未敢正视的情感,便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将他彻底吞噬。
他紧紧攥着云芷那只冰凉柔软、却毫无生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自己的生命,通过这无望的接触,强行渡给她。
“阿芷……阿芷……”
他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无助地寻找依靠。
“你醒醒……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她安详的睡颜,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紧闭着,长睫投下安静的阴影,却再也映不出他的倒影。
这种无声的拒绝,像是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他的心。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终于开始语无伦次地倾诉,话语破碎,逻辑混乱,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忏悔。
“我是个混账……是天底下最该死的混蛋……”
“我不该把你掳来……不该用锁链锁着你……不该……不该那样逼你……”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尖锐的倒刺,刮擦着他鲜血淋漓的神经。
他想起她初来魔宫时,那双小鹿般惊惶却又强装镇定的眼睛。
想起她被锁魂链灼伤时,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唇不吭声的倔强。
想起她偷偷给受伤小妖包扎时,脸上那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的光。
想起她在他暴怒时,吓得脸色惨白,却依旧会用那种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偷偷看他。
为什么以前从未觉得?
为什么直到失去,才惊觉那些被他视为软弱、视为反抗、甚至视为替身影子的细微之处,早已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了他冰冷的心脏?
“我不是……我不是透过你看她……”
他猛地摇头,泪水飞溅,声音急切而痛苦,仿佛急于澄清一个至关重要的、却迟来了太久的真相。
“素婉……素婉是过去……是执念……是……是我回不去的梦……”
“可你……你是真的……是活生生的……”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只剩下指尖在空中无助地痉挛。
“你会怕……会哭……会偷偷生气……还会……还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救我……”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承受的剧痛。
“我怎么会……怎么会以为你只是替身……”
“我怎么会……蠢到……分不清……”
他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想用肉体的疼痛来缓解灵魂深处那灭顶的悔恨。
“我后悔了……阿芷……我后悔了……”
“后悔没有早点认清……后悔没有对你好一点……哪怕……哪怕只是好一点点……”
“如果……如果我能早点明白……你是不是……就不会……”
就不会为他挡下那一击?
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个假设,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最脆弱的地方,让他痛得几乎窒息。
他俯下身,将滚烫的、布满泪痕的脸颊,轻轻贴上她冰冷的手背,试图用自己残存的温度去温暖那片死寂的冰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回来……求你回来……”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答应你……”
“魔尊之位?我不要了……这身修为?我给你……我的命?也给你……”
他抬起头,猩红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脆弱的清澈,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绝望的哀求。
“你想要自由?我给你……我把整个魔宫都拆了……把三界都踏平……给你造一个最大最大的花园……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恨我?没关系……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只要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气若游丝的喃喃自语,带着一种孩童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者……或者你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换你回来……”
“用我的魂飞魄散换?可以……立刻就可以……”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交易的可行性。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禁地内永恒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还有掌心那片,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的冰冷。
这种绝对的、毫无希望的沉寂,最终击垮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云芷冰冷的身躯紧紧搂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尽管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如同怀抱一块寒冰,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我不要你死……我不准你死……”
他像个固执的孩子,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命令,声音却带着哭腔,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是我的……是我抢来的……是我用锁链锁住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怎么敢……”
他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敢死?
怎么敢离开他?
可是,锁链早已解开。
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这个认知,让他所有的偏执和强势,都化为了最可笑、最可悲的徒劳。
他最终瘫软下去,伏在她冰冷的颈窝,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
所有的言语,都化为了无声的泪水和绝望的拥抱。
千年的疯批魔尊。
在此刻。
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祈求。
祈求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实现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