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真的回到了原点。
斩荒恢复了魔尊的威严与繁忙，来去匆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望舒殿内，大部分时间只剩下云芷和琉璃。魔宫的规则依旧森严，脚踝上的禁制符文时刻提醒着她的囚徒身份。窗外，是永恒不变的、压抑的魔域天空。
云芷强迫自己回到最初的状态。她更加努力地修炼那缕春神神力，抓住每一分空闲时间，让那微弱的暖流在经脉中壮大。她重新拿起那些枯燥的魔域典籍，强迫自己阅读、记忆，试图从中找到关于魔宫布局、结界弱点、甚至是斩荒力量弱点的蛛丝马迹。她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要牢记仇恨和逃离的目标。
她做得很好。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样，会因为斩荒的到来而心绪不宁。她可以平静地在他面前行礼，低眉顺眼地为他斟茶（如果他停留得足够久的话），然后退到一旁，继续自己的事情，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像一粒被风吹落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心田的裂缝里，即便她拼命想要拔除，它也已经扎下了细微的根须。
她会不自觉地留意殿外的动静。
当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她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然后迅速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她会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身影。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戒备，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的观察。
她发现，他最近似乎格外疲惫。
虽然依旧强大得令人窒息，但那猩红眸子的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他紧抿的唇角线条比以往更加冷硬，处理公务时，指尖按压眉心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一次，他甚至在她面前，极其短暂地……走神了。
那是在一个午后。他坐在窗边批阅一份似乎很棘手的卷宗，眉头锁得死紧。殿内很安静，只有玉简被拿起放下的细微声响。云芷正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握着玉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却有些涣散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久久没有移动。
他在想什么？
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还是……又想起了千年前那些痛苦的往事？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云芷自己都愣住了。她为什么会关心他在想什么？他的麻烦，他的痛苦，与她何干？她不是应该盼着他越麻烦越好吗？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惊慌的……揪紧感。仿佛不希望看到他露出那种……近乎脆弱的神情。
不！
不是这样的！
她猛地收回目光，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书卷，指尖深深陷入纸张。一定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定是被囚禁太久产生的病态依赖！她不能这样！
她开始有意识地抗拒这种变化。
每当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又不自觉地飘向斩荒，每当因为他眉宇间的一丝倦色而心生异样，她就会立刻在心底严厉地警告自己。她会强迫自己去回想他是如何将她掳来，如何逼迫她，如何将她打入蚀骨寒潭。她会回想脚踝上那道冰冷的禁制，回想自己身为仙门弟子的责任。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短暂的“温和”是假象，他偶尔流露的“疲惫”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伪装或试探。他们之间，只有掠夺与被掠夺，囚禁与被囚禁的关系。任何超出这层关系的情绪，都是危险且愚蠢的。
可是……情感，有时候并不完全听从理智的指挥。
就像此刻，斩荒放下手中的玉简，略显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云芷的心尖。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俊美却冷硬的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窗外的血月光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也让那份倦意无所遁形。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疯批暴戾的魔尊，更像是一个……被沉重负担压得喘不过气的、孤独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云芷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混杂着恐慌、困惑和一丝莫名酸涩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迅速低下头，心跳如擂鼓。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眼间似乎少了些最初的绝望和麻木，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东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除了固有的坚韧和警惕，似乎还沉淀了一些别的……像是迷茫，像是挣扎，又像是……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涟漪。
她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镜中那双变得陌生的眼睛。
“清醒点，云芷！”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严厉地说道，“看看你脚上的锁链！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不要被假象迷惑！不要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依赖他是最致命的愚蠢！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可心底那丝悄然滋生的、不受控制的悸动，却像野火燎原后留下的火星，明明已经被理智的泥土覆盖，却依旧在深处，闪烁着微弱而顽固的光。
她无法欺骗自己。
尽管表面一切照旧。
但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她开始对自己内心的变化感到惊慌，感到抗拒。
可有些种子，一旦落下，即便被深埋，也终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而她，似乎已经无法完全掌控，那片悄然改变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