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共饮,像一场漫长而压抑的酷刑。云芷只抿了一小口酒,却像喝下了整壶的苦涩。
酒意带来的微醺感,非但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放大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对斩荒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捕捉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恐惧。
自那晚后,斩荒似乎真的将“每晚共饮”当成了一个固定项目。他依旧会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出现,拎着那个白玉酒壶,命令云芷坐到他对面。气氛依旧沉闷得令人窒息。
他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会透过她这身装扮,陷入对过去的追忆,眼神时而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时而阴郁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云芷则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捧着酒杯,小口啜饮那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魔域佳酿,每一秒都如履薄冰。
这天晚上,斩荒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他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虽然很淡,但云芷对这股味道已经异常敏感。他的心情似乎不算太好,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喝酒的速度也比往常快了些,一杯接一杯,沉默地灌下去。
殿内的气压低得可怕。云芷屏住呼吸,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希望这场煎熬能快点结束。
酒至半酣,斩荒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目光再次落在云芷身上。
今晚,他看得比以往更久,更专注。猩红的眸子因为酒意,显得比平时更加深邃,也更加……偏执。那目光像有实质的钩子,牢牢锁住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云芷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斩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但命令的意味丝毫不减。
云芷僵硬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精心描画的眉,到点着口脂的唇,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因为恐惧而微微闪烁的眼睛上。
看了许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偏执:“笑一个。”
云芷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笑?在这种环境下?对着他?
见她没有反应,斩荒的眉头蹙了起来,眼底那点恍惚瞬间被不满取代,语气也冷硬了几分:“本座让你笑。”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云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看着斩荒那双紧盯着她的、充满了执念和审视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不是想看她笑。他是想透过她这张脸,看到另一个人的笑容。他想复刻某个存在于他记忆深处、早已模糊不清的场景。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不是戏子!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要为了取悦他,为了扮演一个影子,而强颜欢笑?
她想拒绝。想撕碎身上这身可笑的衣服,想大声告诉他,她不是素婉!
可理智像一根冰冷的铁丝,勒住了她的喉咙。她看到了斩荒眼底深处那翻涌的不耐和即将失控的暴戾。拒绝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下心头的翻涌。她努力地,极其缓慢地,牵动嘴角的肌肉。
一下,两下。
嘴角像是锈住了,僵硬得不听使唤。她拼命回想,在灵溪宗时,和师兄师姐们在一起时,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是什么样的?可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地牢的黑暗,是仙剑断裂的脆响,是这身华丽衣服带来的窒息感。
她扯动嘴角,试图向上扬起。可那弧度别扭又生硬,像是一个抽搐。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里,更是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屈辱和茫然。
她努力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她知道,这个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斩荒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无比艰难、无比勉强地扯出来的笑容。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周身的气息,却一点点冷了下去。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最初的那点追忆和期待,像风中残烛,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失望,和一种被冒犯般的冰冷怒意。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是那个记忆中,如春日暖阳、能融化他心底寒冰的、纯净无暇的笑容。
而不是眼前这个,充满了恐惧和挣扎的、扭曲的模仿。
云芷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感觉脸上的肌肉快要抽筋了。她看着斩荒越来越冷的眼神,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完了。
她就知道。她永远也做不到。
她永远……也成不了那个“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