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在地牢里，漫长得像三年。
当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打开，刺眼的光线涌进来时，云芷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蜷缩在角落，用手臂挡住眼睛，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两个面无表情的魔狱卒走进来，粗鲁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她浑身无力，腿脚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脚踝上的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冰冷的哗啦声。
他们没有把她带回那个阴冷的地牢入口，而是拖着她，走了一条更长的、稍微干净明亮些的通道。最后，停在了那扇熟悉的、雕着繁复花纹的殿门前。
望舒殿。
他们推开门，把她扔了进去。动作毫不留情，像丢一件垃圾。云芷踉跄几步，摔倒在柔软却冰冷的地毯上。殿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暖洋洋的，驱散了地牢里带来的寒意和霉味。空气是干净的，带着淡淡的熏香。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华丽，精致，死寂。
可她却觉得无比陌生。地牢里那三天三夜的黑暗、寒冷和恐惧，已经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骨头里。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虚脱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手脚并用地，一点点挪到床边，靠着床脚坐下。脚上的锁链依旧冰冷沉重，提醒着她囚徒的身份。
琉璃不在。殿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地牢里那些魔物的嘶吼，隔壁囚犯贪婪的目光，还有那种无时无刻不被死亡窥视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击着她的脑海。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可现在，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金色的笼子。
斩荒把她关进地牢，是惩罚。那现在把她放回来，又是什么意思？新的折磨的开始吗？
她不敢想。心里乱成一团麻，除了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多的是对未来更深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殿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黄昏降临。
就在这片昏暗的光线里，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光线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变得更加黯淡。
云芷浑身一僵，心脏骤然缩紧。她猛地抬起头。
斩荒就站在殿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轮廓，像一座沉默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今天穿的不是那件沾满血腥的战袍，而是一袭纯黑的常服，料子看起来柔软些，但依旧掩盖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硬和戾气。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一身刚从战场归来的血腥气，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暴怒。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云芷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抱紧膝盖，把自己缩得更小。她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怒火或折磨。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预想中的呵斥，没有冰冷的触碰，也没有狂暴的力量将她掀翻。
斩荒只是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云芷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能让她感受到他强大的存在感，又没有像上次那样极具侵略性地逼近。
云芷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气息，像是雪松混合着某种金属的味道，没有血腥味。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头顶。她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低头，别动，别惹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斩荒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暴怒更让人煎熬。云芷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沁出冷汗。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几乎要把她逼疯。
她终于忍不住，偷偷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眼帘，想从睫毛的缝隙里，窥探一下他此刻的神情。
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极其复杂的眼睛。
依旧是猩红的底色，像两潭深不见底的血池。但此刻，那红色并不沸腾，反而显得有些……沉寂？里面翻涌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未散的怒意，冰冷的，像结了冰的湖面。她试图逃跑，挑战了他的权威，他肯定是生气的。
但除了怒意，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倦怠，让他眼角的线条都柔和了些许，却更显苍凉。
最让云芷困惑的是，他眼神深处，还有一种更模糊的东西。像是透过她这张脸，在极力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却又充满了迷茫和……失落？仿佛他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想要找的那个，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看，一次次地失望，又一次次地继续寻找。
这种眼神，比纯粹的愤怒或杀意，更让云芷感到无所适从。
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惩罚她？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到底在想什么？
斩荒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那复杂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云芷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僵化了。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黑袍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他走了。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殿内的压迫感随之消散，光线也似乎明亮了一些。
云芷愣愣地坐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弹。斩荒最后那个眼神，像一团迷雾，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以为会迎来狂风暴雨，结果却是一片死寂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这个男人，他的心，就像这魔域的天空一样，变幻莫测，永远也看不透。
这一次，她好像……连他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又似乎不那么生气，都搞不明白了。
这种未知，比已知的惩罚，更让人恐惧。
她抱紧自己，望着窗外那片渐渐被夜色吞噬的暗红天空，心里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
她一点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