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走了。
带着满眼的担忧和那篮子没送出去的、据说能安神的点心。
殿门合拢，将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也隔绝在外。望舒殿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云芷自己，和脖颈上那圈火辣辣的、时刻提醒着她卑微地位的淤痕。
空气里还残留着斩荒身上那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魔息，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让她呼吸都感到困难。
她维持着蜷缩在角落的姿势，很久很久。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斩荒那双猩红疯狂的眸子，一会儿是他那句轻蔑的“消遣”，一会儿又是琉璃讲述的、关于千年前那场惨烈背叛的只言片语。
素婉被献祭……沧溟眼睁睁看着……堕魔……
这些信息碎片，像一块块沉重的冰，砸在她心上。她原本以为斩荒只是个天生暴戾的魔头，可现在才知道，他那毁天灭地的疯狂背后，竟是那样一段撕心裂肺的过往。
这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和……悲凉。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神女，也为那个曾经是战神、如今却沦为疯批的魔尊。
但悲凉过后，是更尖锐的清醒。
同情改变不了任何事。尤其是在这个弱肉强食、规则由强者书写的魔宫。斩荒的过去再悲惨，也不是他肆意伤害她的理由。她云芷，没有义务为千年前的恩怨买单，更没有资格去怜悯一个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的存在。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梳妆台上那面华丽的铜镜。镜面光滑，映出殿内昏暗的光线和角落里她模糊的身影。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镜子前。
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更衬得那张脸脆弱不堪。最刺眼的，是脖颈上那一圈紫红色的指痕，像一道丑陋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凸起的淤痕。冰凉的指尖触到火辣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的疼痛。这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总是带着恐惧、挣扎或麻木的眼睛，此刻，竟然异常地平静。像两口深井，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恐惧没有用。只会让她更加软弱，更容易被掌控。
屈辱也没有用。除了消耗自己，毫无意义。
眼泪更没有用。在这魔宫，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甚至可能引来更残忍的对待。
她必须换一种活法。
不是逆来顺受地扮演“影子”，也不是愚蠢地试图反抗激怒他。而是……更冷静，更聪明。像下棋一样，看清棋盘，摸清规则，甚至……利用规则。
斩荒需要她这张脸来“慰藉”，来“解闷”。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价值”，也是她唯一的“护身符”。只要这张脸还在，只要她还能让他偶尔想起“素婉”，他大概率不会真的杀了她。毕竟，找一个如此相似的“替身”，并不容易。
那么，她就该好好利用这张脸。不是去刻意模仿，那太危险，容易触及他的逆鳞。而是要保持一种“存在感”，一种安静的、不惹他烦厌的、却又让他无法完全忽视的“陪伴”。像空气，平时感觉不到，一旦缺少，就会觉得不适。
她需要更好地揣摩他的情绪。在他暴戾时，彻底隐形；在他似乎需要“慰藉”时，恰到好处地出现。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观察力。
同时，她必须更快地让自己强大起来。不是指望能打败斩荒，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而是要有自保的能力，哪怕只是一点点。比如，更好地隐藏自己偷偷修炼的事实；比如，想办法了解魔宫的布局和守卫的漏洞；比如，继续摸索体内那点微弱的、似乎与魔气格格不入的……木灵之力？
想到那点力量，云芷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与“素婉”无关，与斩荒无关。是她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稻草。
琉璃的安慰和透露的信息，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但也像一点星火，让她在冰冷的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光——那就是信息的重要性。琉璃作为一个底层侍女，都能知道一些秘辛，那她呢？她身处魔宫核心，每天或多或少能接触到斩荒，是不是能听到、看到更多？
以前她只顾着害怕和逃避，现在，她得把耳朵竖起来，把眼睛擦亮。每一个看似无意的词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可能藏着重要的信息。关于斩荒的，关于魔宫的，甚至……关于她自己的出路的。
思路渐渐清晰，心底那股因为屈辱和恐惧而翻腾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凝结成一种近乎冷酷的决心。
她对着镜子，抬起手，一点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拉平褶皱的衣襟。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脖颈上的伤痕依旧刺目，但镜中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已经悄然改变。
恐惧被压到了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光芒。像潜伏在暗处的猎手，开始冷静地观察自己的处境和……猎物。
是的，猎物。
或许有一天，攻守之势会易形呢？虽然希望渺茫得像风中残烛，但总好过彻底放弃。
她轻轻抚摸过脖颈上的淤痕，指尖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触感。疼痛依旧，但此刻，这疼痛仿佛成了某种印记，提醒着她今日的屈辱，也鞭策着她未来的行动。
“云芷，”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今天。记住这疼。活下去。然后……走出去。”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夜色深沉，窗外血月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殿内依旧冰冷而死寂。
但云芷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只是那个被动等待命运审判的替身囚鸟。
她开始学着，在这片名为魔宫的黑暗森林里，小心翼翼地，迈出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尽管步履维艰。
但方向，已然明确。
向前。
无论多么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