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指尖悬在符纸上空三寸,凝滞不动。窗外那沙哑的嗓音仍在耳畔回响——“沾之蚀魂”。他缓缓收手,指节微屈,神念无声铺展,如薄雾般覆上玉瓶。
屋内无灯,仅靠窗外透入的微光勉强映出桌角轮廓。玉瓶静置其上,瓶身泛着冷硬青光,符纸边缘微微卷曲处,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蜿蜒隐现,肉眼几不可辨。他闭目凝神,心念沉入轮海,一缕精纯源力自丹田流转而出,沿经脉行至指尖,凝成一道纤细如丝的源天之力,悄然探出。
源丝轻触符纸背面,尚未深入,一股阴寒逆流便疾窜而上,如有活物般循丝线直侵神识。叶凡当即断去联系,神念疾收,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如何?”窗外黑影低声发问,尾音拖长,带着几分审视。
“符下有冥引丝。”叶凡睁眼,声线压得极低,“非活人血,是以阴魂残丝炼成,一旦入体,神魂波动便会被远方感知。”
黑皇低哼:“还算不瞎。丹呢?别光瞅外头。”
叶凡再度运转源术,此次不再触碰符纸,而是以神念裹挟源力,如轻纱覆上瓶身。玉瓶微震,内里丹药散出一缕极淡阴气,不似灵丹温润,反如冬夜井水,寒冽死寂。那气息微弱至极,若非源术对精气异常敏锐,寻常修士绝难察觉。
“丹内蕴阴蚀之力。”他收回神念,目光渐冷,“日侵月蚀,三日必损道基。若再强行运功,反噬立至。”
“双管齐下。”黑皇嗤笑,“既废你修为,又拿你当饵。华云飞这一手,倒是干净利落。”
叶凡未应声,只盯着玉瓶,思绪已退回昨夜山道。华云飞递丹时那抹笑意,表面温和,实则冰寒刺骨;那句“同门相济”,字字如绵里藏针,专攻人心软处,只为掩藏杀机。他若真信了,此刻早已丹毒入体,不出两日,便会在某个无人角落被“意外”抹除。
左臂忽地一热,青铜碎片微微发烫,不似先前灼痛,倒像某种无声回应。他不动声色以手覆之,感受那温热流转。自秘境归来,这碎片屡生异动,皆在危急之时——上次血气暴走,此次丹藏诡诈。它虽不能言,却总在示警。
“你信我?”黑皇忽又开口,语气玩味。
“我不信你。”叶凡声音低沉,“但我信这碎片。它动了,在你开口之前。”
黑皇静默片刻,尾尖轻甩:“小子,倒比我想的伶俐。不过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若不够狠辣。”
“你为何而来?”叶凡抬眼望向窗下,“你从不白费力气。直说吧,要什么?”
“要什么?”黑皇哑声低笑,“要你活着。你死了,谁替老子钻古墓?谁帮老子找残图?还有谁能听懂人话?”
叶凡目光微动。他早知这黑影来历诡秘,通晓古阵,识辨丹毒,言谈间常涉秘辛,绝非寻常灵兽。可它始终藏身暗处,时而戏谑,时而冷嘲,从未如眼下这般肃然。
“你说引灵尘能追踪灵脉轨迹。”他转开话头,“可我昨夜未开瓶,符纹却自行断裂,那声轻响,可是追踪被阻?”
“是你轮海气机太盛。”黑皇道,“圣体本源与源术相融,自成屏障,符纹稍动,便被你内息震损。否则,早在你接瓶之时,对方便已锁定你的方位。”
叶凡缓缓颔首。难怪华云飞未当场发难,亦未再现身。送丹是为布设眼线,而非即刻出手。他要的是叶凡一步步陷落,待道基损毁、孤立无援时,再行收割。
“若我……‘服’下此丹。”他忽然道,“会如何?”
黑皇一怔,随即咧口,露出森白利齿:“你想将计就计?”
“他不是想看我挣扎么?”叶凡声沉如水,“我便演给他看。”
“演得像些。”黑皇低笑,“气息要乱,面色要白,行走带虚,最好时常扶墙咳两声。叫他以为你真中了招,根基摇坠,命不久矣。”
“我自有分寸。”叶凡探手,将玉瓶轻纳入袖,贴胸收好。瓶身冰凉,与体内温流泾渭分明。
“不怕他再查?”黑皇问,“若遣人暗探你经脉,未见丹力,立时败露。”
“我会叫他‘亲眼’见我服下。”叶凡眸中锐光一闪,“在人前,当众吞服。只不过……吞的不是这一枚。”
黑皇眯起眼:“你有替代?”
“备了些药散。”叶凡道,“昨日熬制的安神散,色泽相近,入口即化。晨课之时‘服用’,教众人皆见。”
黑皇哑声低笑:“够狠。连整个门派一并瞒过。”
“流言早已传开。”叶凡冷笑,“说我秘境负伤,道基受损。那我便让这流言成真——至少表面如此。”
窗外风过,草叶窸窣。黑皇伏低身形,尾尖缓摆,似在思量。
“你真不怕?”它忽问,“华云飞非是蠢物。演得太过,他不信;演得不足,他生疑。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我自有拿捏。”叶凡起身,行至墙角,自旧经卷下摸出一只小瓷瓶,倾出些许淡黄药粉于掌心。“安神散,性平,仅助眠。服后气机稍滞,恰似根基不稳之状。”
他将药粉重新封好,纳入怀中。
“你为何援手?”他忽然抬头,“你从不多管闲事。”
黑皇默然片刻,低声道:“三十年前,有人以同样手段,废了一位源天师。那人最终死在古墓深处,尸骨无存。我亲眼见他一步步走向绝路,却救之不得。”
叶凡目光一凝。
“故而憎恶此等手段?”
“老子恨的是蠢死还不自知。”黑皇冷嗤,“你若真蠢,早扭头走了。可你没吞丹,没撕符,还懂得以源术探察——说明你脑子没废,尚可一救。”
叶凡垂首,指尖轻抚袖中玉瓶。
“往后数日,我会称病闭门。资源殿那边,亦会申领低阶丹药,示弱到底。”
“聪明。”黑皇道,“越显孱弱,越是安全。”
“待我恢复。”叶凡声沉如水,“待我冲破四极。”
黑皇忽然昂首,望向远山。月色隐入云层,天地昏晦。
“体魄强横,却只知硬闯。”它缓声道,“拙峰那老货说得在理——道法自然,强求反折。你若一味撞墙,头破血流是迟早的事。”
叶凡身形微顿。
“你也知拙峰老人?”
“老子在此地盘桓几十载,谁是什么路数,早看了个透。”黑皇冷笑,“他不简单。你若真想破局,不妨再走一遭。”
叶凡未答。他记得那日下山时,心中已有微光。李若愚所言“体魄强绝,有时反成枷锁”,犹在耳畔。他向来倚仗肉身之力,以刚破法,可越是如此,四极秘境越是封禁如铁。
或许,真该换条路。
他抬手点燃油灯。火光跃动,映亮玉瓶一角。符纸上那道血线在光下泛出暗红,如活虫蠕动。
“你去吧。”他低声道,“后续之事,我自有主张。”
黑皇未动。
“记牢,三日内,不可碰那符纸,不可破封,不可教任何人看出你已识破。”它缓缓立起,“若你露馅,不止你死,老子也得躲得更远。”
叶凡颔首。
黑皇转身,悄无声息跃上墙头,长尾一甩,没入夜色。
屋内重归寂静。叶凡坐回桌前,凝视跃动灯焰。火光摇曳,映出他冷硬侧脸。
他伸手自袖中取出玉瓶,轻置灯下。瓶身泛光,符纸如旧。他凝望良久,忽以指腹轻抚瓶盖。
一道极细微的裂痕隐于瓶口内侧,肉眼难见。那是昨夜符纹断裂时所留。
他指尖缓缓擦过裂痕,目光沉静。
窗外风起,吹动窗纸簌簌作响。
他未抬头,只将玉瓶重新收好,动作平稳。
而后,他起身,吹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