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反噬?”
马大叔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源自帝王本能的审慎与困惑。
“什么天道反噬?”
朱标将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凝重的分量。
“爹,您应该知道。”
“那些江湖术士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
“大哥这两日,泄露了太多、太多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他说的那些话,恐怕已经足以扭转我大明的国运!”
“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窥探天道,逆转乾坤!上苍有好生之德,这才降下小惩,以示告诫。若是大哥再不知收敛……”
朱标的话戛然而止。
但他眼神中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悄悄抬起手指,遥遥指向石椅上神态安然的李去疾。
“您再想想,大哥刚才那副模样,双目无神,状若痴傻,浑身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死气。”
“像不像话本里说的,那些窥破天机之后,被上天强行收走三魂七魄的方士?”
朱标的心中,此刻充满了懊悔。
他早该想到的。
过去三年,大哥也时常有这种发呆出神的时候。
可大哥说那叫什么“抑郁症”,他便信了。
但刚才那种仿佛灵魂被抽空的虚无感,绝非凡间病症!
泄露天机,怎么可能毫无代价!
朱元璋的身躯,如遭雷击,猛地一震!
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瞬间化作两道利剑,牢牢锁定了石椅上的李去疾。
是了!
没错!
刚才去疾那副模样,诡异到了极点,绝非寻常的发呆走神!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不属于凡人的悲凉与空洞!
他之前只当是去疾心神激荡,身体不适。
可被标儿这么一点,一个更加恐怖,却也无比合理的解释,如同一座冰山,轰然撞入他的心海。
泄露天机,遭受反噬!
这个念头,像一道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悍然炸响!
但仅仅一瞬,朱元璋又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微微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
“标儿,你糊涂了?”
“李先生自己都说了,天人感应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怎么到你这儿,又冒出个天道反噬?”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帝王的威严与训诫。
朱标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您会这么问”的神情。
他凑得更近,气息几乎要喷到朱元璋的耳廓上。
“爹,您想岔了。”
“大哥说的没错,天道高渺,自然懒得去管凡尘俗世的帝王将相,更不会因为谁说了几句话,就降下雷霆雨露。”
“那套‘天人感应’,确实是腐儒用来糊弄人的。”
朱元璋眉头紧锁,愈发糊涂了。
既然是骗人的,那你还说个什么劲?
朱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迅速抛出了自己的惊天推论。
“可是爹,天道不干涉‘凡人’,却不能不干涉‘仙人’啊!”
“天道不能惩罚我们这些听了天机的凡夫俗子,但它……可以惩罚他这个泄露了天机的‘仙人’!”
仙人?!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天灵盖上!
嗡!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啊!
李去疾……他是仙人啊!
凡人不受天道辖制,可仙人呢?仙人定然在天道规则之内!
原来如此!
一切,在这一刻,都豁然开朗!
那不是生病!更不是发呆!
那是来自更高层次的存在的警告!是一次神圣而威严的敲打!
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从朱元璋的后背渗出,浸透了里衣。
庆幸与后怕,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心脏。
幸好,幸好只是看着虚弱了些,没有真的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大事。
否则,他朱元璋,就是葬送大明仙缘的千古罪人!
李先生的每一次指点,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却害得仙人遭了天谴!
李先生这是在用自己的仙人体魄,在拿命,救他们朱家,救这大明天下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朱元璋。
随即,他又迟疑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那……那以后……”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不甘与渴望。
“我们岂不是再也不能……向他请教那些……”
那些关乎国运兴衰的未来走向,那些神鬼莫测的“仙术”与“仙器”,他才刚刚尝到一丝甜头,难道就要就此罢手?
这比用刀剜他的心头肉还难受!
“爹,您放心。”
朱标看穿了父亲的贪念,沉声劝道,语气坚定。
“大哥并非不能透露,而是今日说的太多,需要时间休养。”
“儿臣与大哥相处三年,深知他的性情。他心怀天下,就算我们不问,看到不平事,也定会主动提点一二。”
“仙人偶尔漏出的一言半语,就足够我大明受用无穷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大哥好好静养,是供奉!而不是杀鸡取卵,逼着他去触怒天道!”
“杀鸡取卵”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朱元璋的心上。
他瞬间清醒了。
没错!
咱不能这么蠢!
放着一个活神仙在身边,却因为一时的贪得无厌,把他给“作”没了,那咱朱元璋就是天底下头号的败家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把这位仙人大哥伺候舒坦了,还怕没有天机听吗?
想通了这一点,朱元璋心中的不甘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虔诚。
他再看向李去疾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位高人,而是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仰望自己信奉的神明。
充满了小心翼翼,充满了敬畏。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锦绣和锦鱼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小米粥的清甜与肉包子的鲜香。
“老爷,早点来啦。”
两个侍女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麻利地将里面的早点一一摆开。
一碗熬得金黄粘稠的小米粥,正氤氲着温暖的白气。
几碟精致的江南小菜,清爽可口。
还有一笼白白胖胖,宣软诱人的肉包子。
李去疾的肚子确实叫了起来,他笑着招呼道。
“来得正好,马大叔,二弟,都别站着了,过来一起吃。”
他拿起一个包子,正准备跟他俩好好聊聊自己刚刚构思出的,那个足以改变大明国运的“御蒸汽”宏伟蓝图。
“马大叔,我刚才想了一下,关于那个……”
“先生不可!”
话音未落,一声惊呼如平地炸雷般响起。
只见“马大叔”朱元璋一个箭步猛冲过来,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残影。
“先生您心神耗费过度,万万不可再多言,更不可再多思虑啊!”
朱元璋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那眼神,比当初来接儿子时还要紧张百倍。
李去疾:“???”
他举着那个白胖的包子,一脸懵圈地看着眼前这位反应过度的“马大叔”。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就不让说话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朱标也一个箭步凑了上来,一脸郑重地附和道。
“是啊大哥,爹说得对!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说!”
说着,他无比自然地端起那碗小米粥,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撇去浮沫,又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大哥,来,张嘴,先喝点粥暖暖胃。”
李去疾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彻底傻眼了。
他呆呆地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你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跟你拼命”的朱元璋。
你们父子俩,到底脑补了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