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宿舍窗帘边缘透进灰蒙蒙的光。段新红在绒布盒子里睁开眼,听见头顶床铺传来第一个翻身的声音。苏小小的呼吸频率改变了,从沉睡的绵长转为半梦半醒的浅促。段新红的身体自动调整了姿势,面朝盒盖方向,等待那个时刻。
床架发出熟悉的吱呀。拖鞋落地的声音很轻,几乎被赵静的鼾声掩盖。脚步声走向卫生间,水龙头拧开,水流冲击陶瓷面盆。这些日常声响像钟表齿轮,精确指向即将发生的事。
抽屉滑轨比往常更安静。苏小小上了油,昨天下午的事。金属搭扣弹开时几乎没发出声响。光线涌进来,她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上方。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嘴角还留着枕头的压痕。
手指伸进来。带着牙膏的薄荷清香和洗面奶的椰奶味。没有像最初那样犹豫试探,直接找到最舒适的托举位置。指腹陷进绒布里,轻轻一抬。
书桌表面还残留着昨夜留下的凉意。段新红的脚底触到木质纹理,细微的凹凸感传来。苏小小打着哈欠整理床铺,被子抖动的气流拂过桌面。这个早晨和过去三十个早晨没有区别。
早课要用的课本被抽出来,书页翻动带起小小的风。苏小小一边梳头一边核对课程表,发丝落在段新红身边。带着洗发水的花果香。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那缕头发,目光扫过段新红所在的位置。
“今天满课。”她自言自语,伸手调整段新红的站位。让她面朝窗户,能看见外面开始泛白的天空。这个动作已成习惯,像每天都要拉开窗帘那样自然。
林薇的闹钟响了。苏小小迅速把段新红挪到书本后方,用词典挡住。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遍。等林薇按掉闹钟重新睡去,她才把段新红移回原处。
早餐的包子放在纸袋里,油渍慢慢渗透。苏小小掰了一小块面团,搓成米粒大小。递到段新红面前的动作很随意,视线还停在手机屏幕上。段新红接过食物的时机恰到好处,不会太急,也不显得犹豫。
上课铃快要响了。苏小小匆匆把段新红放回盒子。这次没完全合上搭扣,留了条缝隙。书包拉链的声音,钥匙碰撞的声音,宿舍门关上的声音。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黑暗重新降临。段新红在盒子里慢慢咀嚼那块面团。味觉早已麻木,进食只是必须完成的程序。她能通过缝隙的光线变化判断时间。现在还是清晨,光线带着淡蓝色。
楼道里传来保洁阿姨推车的声音。轮子磕碰地砖的节奏很特别,总是三快一慢。段新红靠这个判断日期,周三的保洁员会多停留一会儿。今天车轮声很快远去,是周五。
盒子外的世界在规律运转。上课铃,下课铃,学生们的谈笑,食堂餐车的滚动。这些声音层层过滤,传到盒子里时已经模糊。段新红的耳朵学会了筛选,只留意那个特定的脚步声。
中午,宿舍门锁转动。苏小小和室友们一起回来,带着食堂的饭菜味。聊天声,放书包声,拉椅子声。段新红在盒子里调整呼吸,等待。
抽屉被拉开一条缝。一根吸管伸进来,滴下两滴果汁。橙子的酸甜气味在狭小空间弥漫。吸管很快收回,抽屉合上。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午休时间,宿舍安静下来。段新红听着三个女孩不同的呼吸声,知道林薇睡得很沉,赵静还在玩手机,王雪已经睡着了。苏小小的床铺没有动静,她在看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像秋天的落叶。
下午两点,起床的动静准时发生。苏小小下床时习惯先探下脚,总是踩在梯子第二级。她打开抽屉看了看,没拿出段新红,只是用手指碰了碰盒盖。像出门前确认钥匙在不在口袋。
傍晚的社团活动后,苏小小独自回来。她身上带着室外的新鲜空气和一点汗水味。背包扔在椅子上的声音比平时重,她累了。
台灯亮起。段新红被放在英语课本上,苏小小开始写作业。笔尖划纸的沙沙声持续不断,偶尔被键盘敲击声打断。左手始终放在段新红附近,有时是无意识地绕着头发,有时是轻轻点着桌面。
电话震动。苏小小看了眼屏幕,眉头皱起。她把段新红挪到作业本后面,才接起电话。通话很短,语气冷淡。挂断后沉默了一会儿,才把段新红重新放回光明处。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从远处传来。苏小小伸了个懒腰,手指轻轻拂过段新红的头发。这个动作介于有意无意之间,像人们抚摸陪伴多年的宠物。
睡前例行公事开始了。洗漱,护肤,明天要穿的衣服叠好放在枕边。苏小小把段新红举到眼前看了看,像在完成每日打卡。目光没有焦点,只是习惯性的一瞥。
关灯前,她总是先用手遮住段新红的眼睛。等台灯完全熄灭才松开。为了减少光线变化对眼睛的刺激,她这么解释过。虽然段新红从没表示过不适。
黑暗笼罩一切。段新红在盒子里听着苏小小爬上床铺的声音,被子翻动的声音,最后是均匀的呼吸声。她知道明天六点四十分,一切会重演。
习惯像蛛网,最初只是几根细丝,不知不觉已经织成密实的网。每个动作,每个声响,每个气味,都在网上留下痕迹。段新红成了网中央的蜘蛛,靠这些震动感知整个世界。
窗外飘来吉他声,有人在练习和弦。同一个片段反复弹奏,直到完美。习惯就是这样的练习,重复千百次,直到变成本能。
段新红翻了个身,绒布衬垫发出细微摩擦声。她想起最初那些日子,每个触碰都让她绷紧神经。现在却能根据手指的力度预测苏小小的心情,根据呼吸节奏判断她的疲惫程度。
这种熟知让人安心,也让人恐惧。安心于可预测性,恐惧于失去自我。但恐惧也成了习惯的一部分,像背景噪音,听久了就意识不到存在。
大学钟楼敲响十一点。苏小小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床架轻轻摇晃。段新红闭上眼睛,等待黎明再次降临。等待那个必然到来的开启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