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回来后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整整三天。
她没出过门。
书桌上，银灰色的“龙耀三号”笔记本二十四小时开机，旁边的“雷光二型”打印机吐出的纸张在墙角堆成一座小山。
纸张的油墨香混着咖啡的苦味，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味道。
张勤把她脑子里所有关于“文化战争”的构想，所有能用的套路，都掏了出来。
《论“爽点”的铺陈与爆发节奏》。
《从“废柴流”到“无敌流”的核心心理满足机制分析》。
《“金手指”设计的十个原则与二十个禁忌》。
第三天下午，当她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日落。
张勤靠在椅背上，感觉每一节脊椎都在抗议。
她把所有文档整理好，打包，加密，发给汪淑英。
“发给你上面的领导，这是第一版，后续不定期更新。”
做完这一切，她合上电脑，站起身。
京市的黄昏，车水马龙。
她的任务，暂时完成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
汪淑英推开门，身后跟着五个人，三男两女，都很年轻，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是压不住的好奇。
“张顾问，”汪淑英介绍，“方部长那边从京大和华清调来的，协助您整理资料。”
张勤转过身。
五个年轻人看到她，都愣住了。
这位传说中的“张顾问”，比他们看起来还年轻。
“张……张老师好。”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最先反应过来。
张勤摆摆手：“坐。”
五个人小心翼翼在沙发坐下，腰杆挺得像要检阅。
张勤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都看过我写的东西了？”
“看过了。”眼镜男生点头，“我们这三天，一直在学习您发的资料。”
“有问题？”张勤问得直接。
五个人对视一眼，没人敢先开口。
“说。”
一个文静的女生鼓起勇气举手：“张老师，我有个问题。您在《历史类题材核心吸引力分析》里提到，要让主角的目标‘短期化’、‘具象化’。我尝试写了一个穿越回宋朝，想要‘靖康耻，犹未雪’的主角，总觉得写不下去。”
张勤看着她：“你那个主角，穿越过去第一天，想的是什么？”
“想的是怎么见到皇帝，然后提出自己的强国方略……”女生小声说。
张勤笑了：“所以你写不下去。”
她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字。
“吃饭。”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现代人，穿越回宋朝，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不是见皇帝，是怎么吃饱饭。是怎么在没有身份文书的情况下活下去，是怎么听懂带着浓重口音的宋朝官话。”
张勤的声音很平静。
“你的主角，可以有‘雪靖康耻’的宏大目标。但读者想看的，是他怎么从一个身无分文的黑户，通过自己的知识，赚到第一文钱，开起第一家店，认识第一个小弟。”
“读者想看的，是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势力，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实现那个宏大的目标。而不是一上来，就空对空地谈理想。”
她放下笔，看着那个女生：“你的问题，不是目标太宏大。是你忘了，你的主角，首先是个人。他得先活着。”
女生呆住，过了很久，猛地站起来，对着张勤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她坐下后，立刻拿出笔记本疯狂记录。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张老师！那我写的仙侠，主角上来就天赋异禀，是不是也不对？”
“张老师！您说的那个‘扮猪吃虎’，怎么操作才能不让读者觉得主角太憋屈？”
两个小时后，五个年轻人激动地讨论着离开了。
汪淑英回来时，脸上带着笑：“张顾问，首长说得对，还是年轻人跟您好沟通。”
张勤没说话。
她坐回电脑前，看着自己写的那些“方法论”，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好像也只是纸上谈兵。
她的视线落在那份《霸道总裁人设三要素》上。
“有钱，富可敌国。”
“帅，人神共愤。”
“专一，只对女主角好。”
她鬼使神差地新建了一个文档。
这个……应该最简单吧？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放在键盘上。
【他，周怀瑾，从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上下来。】
气势弱了点。算了，不管了。
【他走进酒店大堂，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勤停下，读了一遍。
不行，太尴尬了。
删掉，重写。
【他看到角落里的她，径直走了过去。他把一张支票拍在桌上。】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张勤回忆了一下那个获奖作品的桥段，敲下键盘。
【“给你一百万，离开我。”】
张勤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她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她删掉“我”，换成“他”。
【“给你一百万，离开他。”】
她读了一遍，又把“他”删掉，换回“我”。
还是不对。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主语”，画了个圈，又写下“宾语”，画了个圈。
两个圈之间，箭头来回画着，涂改着。
五分钟后，草稿纸上已经是一片混乱的墨迹，像一张烧毁的电路图。
“啪。”
笔被她扔在桌上。
这不合逻辑。
“啪！”
她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巨响让客厅的汪淑英手里的水杯晃了一下。
“张顾问？”
张勤抬起头，面无表情。
“汪姐。”
“在。”
“你跟上面说一声。”
汪淑英站直身体。
张勤一字一顿。
“我没有写作的天赋。”
“教的，都教完了。”
她指了指书架上那些还没来得及看的专业书籍。
“从明天开始，我要闭关。”
“看书，搞科研。”
汪淑英还没来得及回应，张勤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谁也别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