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霆那番掷地有声的宣告,如同在靠山屯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阎王发怒,效果立竿见影。屯子里关于盛之意要“飞走”的流言蜚语,几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那些长舌妇们见了朱家的人,都绕着道走,生怕被那煞神惦记上。王家媳妇和李家婆娘更是吓得称病在家,好几天没敢出门。
外部压力暂时解除,但朱家内部的气氛,却并未因此变得轻松愉快,反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带着点尴尬的平静。
盛之意的脚伤需要静养,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炕上。这让她这个习惯了东奔西跑、掌控全局的疯批美人,憋屈得快要爆炸。偏生朱霆像是变了个人,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琉璃娃娃,恨不得吃饭都喂到她嘴里。
“喝口水。”朱霆端着温水,板着脸递到她嘴边。
“我自己有手!”盛之意没好气地抢过碗。
“烫,慢点。”朱霆盯着她喝水的动作,眉头微蹙。
“……”盛之意翻了个白眼,心里那点因为被他维护而升起的小小涟漪,快被这过度的“关怀”给磨平了。这糙汉,表达关心的方式能不能正常点?
更让她心烦的是三个崽的态度。朱二宝和朱小宝经过屯口那一出,对她明显更亲近了,尤其是朱二宝,时不时就蹭到炕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小声问“后妈你还疼不疼”,眼里全是依赖。朱大宝却变得有些奇怪。
这小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横眉冷对,但也不像两个弟弟那样黏糊。他总是沉默地做完自己的事,然后要么躲进西屋,要么就坐在院子里发呆,偶尔看向盛之意的眼神,复杂得不像个孩子,里面混杂着感激、别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在恐慌什么?怕她真的像流言说的那样走了?
盛之意心里门儿清,却懒得点破。小屁孩的心思,扭扭捏捏的,她才没功夫一个个去猜。有这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尽快好起来,然后把颜家和那个内鬼揪出来捶死。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窗纸,在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盛之意正靠在被垛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朱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旧杂志,脚踝处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但那种被困住的感觉依旧让她烦躁。
西屋里传来朱二宝和朱小宝玩闹的声音,夹杂着朱大宝偶尔低沉的呵斥。一切看似平常。
然而,没过多久,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和叫骂声。
盛之意眉头一皱,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院门被“砰”地撞开,朱二宝哭着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张婶子。朱二宝脸上带着一道明显的抓痕,棉袄袖子也被扯破了。
“后妈!后妈!大哥……大哥跟人打起来了!”朱二宝带着哭腔喊道。
盛之意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直身体:“怎么回事?跟谁打起来了?大宝呢?”
张婶子拍着大腿,急声道:“哎呀!还不是屯东头老孙家那个混世魔王孙铁柱!带着几个半大小子,堵着大宝,说……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大宝气不过,就跟他们打起来了!我拉都拉不住!铁柱那小子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大宝怕是要吃亏!”
又是嘴贱惹的事!盛之意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她才消停几天,就有人按捺不住要作妖了?
她二话不说,抓过拐棍就要下炕。
“之意!你可别去添乱了!你这脚……”张婶子赶紧拦她。
“添乱?”盛之意眼神一厉,“我儿子在外面被人欺负,我当老娘的缩在炕上装死?哪门子的道理!闪开!”
她一把推开张婶子,拄着拐棍,忍着脚踝的刺痛,一步一挪地就往外冲。那架势,比正常人还要凶悍几分。
刚挪到院门口,就见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围着一圈半大孩子。朱大宝正被一个比他高半头、壮实不少的男孩(孙铁柱)死死按在地上,旁边几个小子还在起哄。朱大宝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全力挣扎着,眼神凶狠得像头被激怒的小狼崽。
“打!使劲打!没娘养的野种!你那个后妈不是厉害吗?让她来救你啊!”孙铁柱一边压着朱大宝,一边得意地叫嚣。
“就是!听说你后妈要跟有钱人跑了!以后看谁还护着你!”
“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盛之意看到这一幕,听到那些话,眼睛瞬间就红了!不是委屈,是纯粹的、暴戾的杀气!
“我操你祖宗!小逼崽子敢动我儿子!”
她发出一声怒吼,也顾不得脚伤了,扔掉拐棍,单脚蹦着就冲了过去!那速度,快得惊人!
围观的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盛之意已经如同旋风般冲到近前,伸出那只没受伤的脚,对着孙铁柱的腰眼就是狠狠一踹!
她盛之意就算只剩一条腿好使,收拾个半大孩子也是绰绰有余!
“哎呦!”孙铁柱猝不及防,被踹得惨叫一声,侧翻出去,松开了朱大宝。
盛之意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一把将满脸是土、嘴角带血的朱大宝从地上捞起来,护在自己身后。她单脚站立,身形有些不稳,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却吓得周围所有孩子都噤若寒蝉,连连后退。
孙铁柱捂着腰爬起来,又惊又怒地看着盛之意:“你……你敢踢我?!”
“踢你?”盛之意眼神冰冷如刀,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老娘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算你肛门括约肌长得紧!”
她说着,目光扫过刚才起哄最凶的那几个小子,每个被她看到的孩子都吓得一哆嗦。
“刚才是谁骂我儿子野种?谁说我不要他们了?站出来,让老娘看看,谁家的小畜生这么没教养!”
没人敢吭声。孙铁柱也被她这疯批样子吓住了,色厉内荏地喊道:“我……我又没说错!屯里人都这么说!你本来就是后妈!你要回周家!”
“放你娘的狗屁!”盛之意厉声打断他,“屯里人说的?谁说的?你指出来!指不出来,今天这话就是你造的谣!孙铁柱,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欠收拾!”
她说着,竟然真的单脚往前蹦了一步,作势要动手!
“之意!之意!冷静点!”张婶子赶紧跑过来拉住她,“跟孩子计较什么……”
“孩子?”盛之意冷笑,“孩子就能满嘴喷粪了?孩子就能欺负人了?我今天就替他们爹妈好好教育教育他们,什么叫祸从口出!”
她甩开张婶子,指着孙铁柱的鼻子:“孙铁柱,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儿子鞠躬道歉,保证以后见着他绕道走!二,我这就去你家,找你爹妈好好‘聊聊’,顺便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优秀’儿子的!你选!”
孙铁柱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被盛之意这连吓带唬,又想起他爹妈要是知道他在外头惹了朱霆家的疯婆子,肯定得扒他一层皮,顿时怂了,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道歉!”盛之意猛地提高音量,如同惊雷。
孙铁柱吓得一哆嗦,看着盛之意那副真要杀人的模样,再也不敢犟嘴,低着头,对着朱大宝的方向,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句:“对……对不起……”
“大点声!没吃饭吗!”盛之意呵斥。
“对不起!朱大宝!我错了!”孙铁柱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然后转身就跑,其他孩子也作鸟兽散。
一场风波,看似被盛之意以雷霆手段压了下去。
盛之意这才松了口气,单脚站立太久,身体晃了晃。张婶子连忙扶住她。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朱大宝。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丝,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看着她,里面有震惊,有复杂,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看什么看?”盛之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伸手粗鲁地抹去他嘴角的血迹,“打不过不会跑?蠢死了!以后谁再嘴贱,告诉我,老娘去撕了他的嘴!听见没?”
朱大宝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张婶子帮着给朱大宝清理伤口,盛之意重新坐回炕上,脚踝一阵阵钻心地疼,肯定是刚才逞强又伤着了。她烦躁地捶了一下炕席。
朱大宝清洗干净,换了衣服,却磨磨蹭蹭地没有立刻回西屋,而是站在东屋门口,低着头,脚尖碾着地。
“还有事?”盛之意挑眉看他。
朱大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别扭,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我……我以前……嚷着不喜欢你……是……是我错了。”
“以后……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也不等盛之意反应,转身就跑回了西屋,还把门帘甩得啪嗒响。
盛之意愣在炕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小屁孩……刚才是在跟她……道歉?认错?
还说以后不会不喜欢她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想着朱大宝那别扭又认真的样子,想着他刚才被打得那么惨却一声不吭的倔强,又想到他最后那句话……
心里那股因为脚伤和麻烦事而积攒的烦躁,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她哼了一声,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小屁孩……算你还有点良心。”
不过,这难得的“温馨”并没持续多久。傍晚朱霆回来,看到朱大宝脸上的伤和盛之意明显又严重了的脚踝,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在听张婶子磕磕巴巴说完下午的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又出了门。
没过多久,屯东头老孙家就传来了孙铁柱杀猪般的惨叫声和他爹娘惶恐的道歉声。
据说,朱厂长只是去“聊了聊”,但孙铁柱接下来半个月都没能下炕。
盛之意得知后,只是撇了撇嘴。
护犊子这方面,这糙汉倒是无师自通。
……还行。
然而,就在朱家内部关系似乎因这场风波而意外缓和之际,一封来自省城的加急电报,被送到了朱霆手上。
电报内容很短,却让朱霆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拿着电报,走进东屋,看着炕上的盛之意,沉默了片刻,才沉声开口:
“颜家……动手了。”
“刘艳红……在拘留所里,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