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气息，温暖，熟悉，带着母亲拿手的红烧肉的甜香和父亲看新闻时惯用的茶叶的清苦。
那扇暗红色的防盗门后，是她疲惫灵魂最渴望停靠的港湾。
没有妖魔鬼怪，没有生死一线的危机，只有日复一日的平淡与安稳。
那只抬起的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门板。
心底那个诱惑的声音如同最缠绵的丝竹，萦绕不散：“推开吧……推开就解脱了……何必在外面刀光剑影，遍体鳞伤……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巨大的疲惫感和归属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是啊，为什么要那么累？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做一个普通人，守着父母，过平凡的日子，不好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按上门板的刹那——
另一只冰凉却稳定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如同锚链，死死拽住了她即将随波逐流的意识。
“芯彤！”
陈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开了那甜腻粘稠的迷雾，直接贯入她的脑海深处！
“看着我的眼睛！”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撼动人心的力量，“那是假的！是你的心魔！画壁在利用你对‘安宁’的渴望！想想那些学生！想想闲云轩！想想你身为警察的职责！你的归宿，不在这一扇虚假的门后！”
刘芯彤浑身剧震，猛地转过头，对上陈科那双浅色的、此刻却燃烧着灼人光芒的瞳孔。
那里面没有幻境的迷惑，只有洞悉一切的清醒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假的……
都是假的……
父母的声音，饭菜的香气，这熟悉的楼道……都只是画壁根据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编织出的、最甜美的毒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将她从那股几乎沉沦的温暖中彻底惊醒！刑警的意志力在这一刻重新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
她猛地抽回手，不再看那扇诱惑之门，转而紧紧反握住陈科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和真实感。
“我没事了。”她的声音还有些微哑，却异常坚定。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眼前的“家”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龟裂，化作无数纷飞的彩色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周围的环境再次扭曲变幻，重新显露出那死寂而华丽的“璇霄丹阙”。
只是，他们已不在白玉拱桥上，而是身处一座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宏伟宫殿之中。
蟠龙金柱支撑着绘满祥云仙鹤的穹顶，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他们渺小的身影。
宫殿深处，隐约可见其他几名学生的身影，他们或痴迷地抚摸着玉璧上精美的雕刻，或茫然地追逐着空中虚幻的流光，或如同最初那个男生一样，身体已经开始出现玉石化的迹象，脸上挂着幸福而空洞的笑容。
必须尽快找到所有人，并唤醒他们！
“画壁幻境千变万化，会针对每个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陈科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我们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要找到它的核心，那个维持这一切的《画壁》书灵碎片。”
“怎么找？”
“它喜欢‘完美’，喜欢‘永恒’，喜欢将一切鲜活的事物都变成它这‘仙境’里僵硬的装饰。”陈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所以，它最讨厌的，就是‘不完美’，是‘变化’，是……属于人的，真实的‘情感’。”
他拉着刘芯彤，没有去触碰那些精美的摆设，也没有去欣赏那些栩栩如生的仙人壁画，而是径直走向宫殿最深处，一面相对朴素的、没有任何雕饰的白色墙壁。
那面墙，与周围极尽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光滑得异常，仿佛一块巨大的、等待被涂抹的白板。
陈科在墙前站定，松开了刘芯彤的手。他闭上眼，似乎在与这画壁世界的规则进行着某种无形的沟通。
片刻后，他睁开眼，对刘芯彤道：“把你的手按在墙上，不要抵抗，回想……回想那些让你觉得真实的东西。无论是痛苦的，快乐的，遗憾的，还是充满希望的……只要是真实的，属于‘刘芯彤’的情感。”
刘芯彤依言照做。她将手掌贴上那冰凉光滑的墙面，摒除杂念，任由思绪流淌。
她想起了第一次出现场时的手足无措和强装镇定；
想起了追捕凶犯时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与决绝；
想起了面对受害者家属泪水时的无力与责任；
想起了在闲云轩第一次见到陈科时，那种世界观被颠覆的荒谬与抵触；
想起了两人并肩作战时，一次次从陌生到默契的信任交付；
想起了他受伤时自己的揪心，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那深不见底的孤寂……
想起了连琐超脱时的释然，想起了胡月醒悟后的落寞，想起了地灵归于平静时的厚重……
这些记忆，有光明有阴影，有欢笑有泪水，并不总是美好，却无比真实，构成了她作为“刘芯彤”这个存在的全部。
随着她的回想，那面光滑的白色墙壁，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墙壁上，渐渐浮现出模糊的、流动的画面——不是仙宫盛景，而是那些属于她的、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记忆片段！
这些真实的、带着温度的情感色彩，与周围那死寂华丽的“仙境”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呜——！”
整个画壁世界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发出一阵低沉的、扭曲的嗡鸣！
周围的亭台楼阁开始剧烈摇晃，那些傀儡般的仙人身影变得扭曲模糊，祥云溃散，仙乐走调！
完美的表象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就是现在！”陈科低喝一声，目光如电，射向那面波动越来越剧烈的白墙深处！“它藏不住了！”
只见那白墙的中央，一点浓郁的、不断变幻着仙境景象却又透出无比贪婪和占有欲的墨色，被迫显现出来！
正是《画壁》书灵碎片的核心！
它似乎被那些“不完美”的真实情感刺痛、激怒了，发出尖锐的精神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缺憾！为什么要有终结！永恒的完美不好吗？！将你们留下，成为这永恒之美的一部分，是你们的荣耀！”
“那不是荣耀，是囚禁！”刘芯彤毫不退缩地迎上那扭曲的意念，声音清晰而有力，“没有变化，没有情感，没有真实的生命体验，再美的景象也只是冰冷的坟墓！这些学生，他们有家人，有朋友，有未完成的梦想，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人生！你无权将他们变成你这虚假仙境里的摆设！”
“虚假？哈哈哈哈！”碎片狂笑起来，“你们凡人朝生暮死，所谓的‘真实’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幻觉！而我，可以赐予他们永恒！”
“你给的永恒，我们不要！”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刘芯彤和陈科转头看去，只见旁边一个几乎已经完全玉石化、只剩面部还有些许生气的女学生，眼中挣扎着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她看着墙壁上浮现出的、属于刘芯彤回忆中与父母团聚的温暖画面，泪水从即将石化的眼眶中滑落：“我想我妈妈……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她的挣扎和泪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其他被迷惑学生的意识！
“对！我要回去！我的毕业作品还没完成！”
“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我想吃学校后门的麻辣烫！”
一声声带着哭腔、却充满生之渴望的呼喊，从那些逐渐恢复意识的学生口中发出。
这些平凡、琐碎、却无比真实的眷恋，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渴望回归现实的力量，如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画壁》碎片那冰冷的核心之上！
“不——！”碎片发出凄厉而不甘的尖啸，它的力量在这些真实的“人性”面前，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崩溃！
整个画壁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宫殿崩塌，云雾溃散，那些华丽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片片剥落！
陈科适时出手，引导着那股由学生们回归意志凝聚的力量，化作一道温和却坚定的牵引之光，包裹住所有学生的神魂，也包括他和刘芯彤。
巨大的排斥力传来。
意识再次经历了短暂的眩晕与抽离。
……
画室内。
刘芯彤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紧紧握着陈科的手，两人并肩站在那幅《璇霄丹阙图》摹本前。周围的警察们一脸紧张和期待地看着他们。
而地上那些昏迷的学生，此刻纷纷发出了呻吟声，眼皮颤动，陆续苏醒过来，脸上带着茫然、后怕，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成功了。
刘芯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虚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下意识地看向陈科，他也正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她低头，看向自己另一只手中一直紧握的《聊斋志异》。
书页不知何时已翻到《画壁》一篇，其上原本闪烁不祥红光的墨迹，此刻已然稳固，颜色深邃，却不再带有之前的暴戾之气，反而多了一丝……被“真实”洗涤过的平静。
画壁世界消散了。
但在那幻境之中，与陈科共同面对内心渴望、彼此支撑的经历，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留在了她的心底，成为无人可以夺走的、无比珍贵的记忆。
回归现实，危机解除。
但刘芯彤知道，与书灵黑暗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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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