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星的午后，高温像一块湿透的黑布，死死裹住734号矿坑的主作业区。
云铮蹲在三号传送带的液压泵旁，指尖刚触到金属外壳就猛地缩回——比往常烫了至少十度，机油的焦糊味混着矿尘，顺着通风口的缝隙钻进来，呛得人喉咙发紧。他打开矿渣诊断仪，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刺眼：液压油黏度超标20%，泵体转速偏离额定值15%，最关键的是，本该每周更换的滤芯，从诊断记录来看已经用了二十三天。
“又是这样……”云铮低声骂了句，从工具包里摸出备用滤芯。指尖划过滤芯外壳上的磨损痕迹，他突然想起早上上班时看到的场景——两辆印着联邦矿业标志的悬浮车停在行政楼门口，车窗贴着深色隔热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只看见李疤脸点头哈腰地跟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说话，男人手里攥着个印着“机密”字样的文件袋，眼神扫过矿场时，像在清点货物。
矿场的氛围从今天早上就透着诡异。
平时只会在饭点出现的保安，今天拿着电棍在作业区来回巡逻，每十分钟就查一次矿工的身份卡，连带着工具包都要翻一遍——有个年轻矿工带了块私藏的废铁，直接被保安按在传送带上搜身，电棍的电流声“滋滋”响，吓得周围人都不敢出声。更奇怪的是管理层，平时爱躲在办公室里喝酒的几个监工，今天全穿着笔挺的工装，频繁进出行政楼的封闭会议室，连茶水都让保洁员送到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喂，云铮，歇会儿？”
身后传来老吴的声音，他是跟云铮一起在维修组的老矿工，脸上的皱纹里嵌满矿尘，手里攥着个快空了的营养液瓶。云铮直起身，接过老吴递来的水，看着他往四周扫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你没觉得今天不对劲？刚才我去中控室送报表，听见李疤脸跟上面打电话，说什么‘撤离名单’‘优先转移设备’，还提到了‘保密协议’。”
云铮的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水杯晃了晃，水洒在工装裤上，瞬间被高温蒸干。“撤离？转移设备？”他追问，“没说为什么？”
“没听清，”老吴叹了口气，喝了口营养液，苦涩的味道让他皱起眉，“但我听中控室的小张说，昨天晚上有艘联邦运输舰在太空港停留了三个小时，卸了不少箱子，又拉走了好几车东西——都是矿场的核心设备零件，不是废铁。”
周围的矿工渐渐围过来，有人小声附和：“我也听说了，我堂哥在太空港当装卸工，说那运输舰上的士兵都荷枪实弹的，还不让他靠近看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会不会是矿场要黄了？听说隔壁732号矿坑上个月就撤了，说是‘资源枯竭’，可我看732号的铁矿还能挖五年！”
“别是下面真有什么东西吧？前几天我在四号矿道听见‘咚咚’的声音，像有东西在撞岩壁……”
议论声越来越大，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恐惧，没人敢把“虫族”两个字说出口——那是矿星上的禁忌，就像没人敢提矿工平均寿命比联邦公民短十五年一样，大家都假装看不见头顶的阴影，只盼着能多挣点信用点，凑够钱离开这颗铁锈色的星球。
云铮没加入议论，他悄悄退到传送带的阴影里，打开矿渣诊断仪的设备记录界面。屏幕上罗列着最近一周的维护清单：核心传送带的承重钢索，本该每三天检查一次，现在变成了七天；通风系统的滤网，更换周期从五天延长到十五天；甚至连矿道顶部的支撑钢支架，都有三处在记录里写着“正常”，但他昨天维修时明明看到钢支架上有一道五厘米长的裂缝。
“故意的……他们是故意不维护。”云铮的指尖发冷。如果只是矿场要撤离，没必要放任设备故障——除非他们想让矿场“自然”出问题，比如一场大规模的设备瘫痪，或者更严重的矿难，以此掩盖什么。
他想起养父母说的地质异常，想起能量手环里存储的虫族信号，想起那块带绿锈的矿石——这些线索像散落的齿轮，突然被某个看不见的力拧到一起。难道管理层早就知道虫族要来了？他们转移设备、拖延维护，是想放弃矿场里的矿工，让大家成为虫族的“诱饵”，好为他们的撤离争取时间？
“都干什么呢！不用干活了？”
李疤脸的吼声突然炸响，他带着两个保安从行政楼方向过来，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围在一起的矿工。“再扎堆聊天，这个月的绩效全扣！云铮，你过来！”
云铮心里一紧，还是走了过去。李疤脸把平板电脑递给他，屏幕上是一份设备检修表：“今天之内把所有传送带的液压系统都查一遍，出了问题你负责。”
云铮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检修表上的设备编号很奇怪，全是矿场边缘的次要传送带，核心传送带的编号一个都没有。他抬头看向李疤脸，正好撞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怎么？不愿意？”李疤脸提高声音，想掩饰心虚，“还是觉得自己能耐了，敢不听指挥了？”
“没有。”云铮把平板揣进怀里，声音平稳，“我现在就去查。”他转身走向边缘传送带，没回头——他知道李疤脸在盯着他的背影，那眼神里没有平时的蛮横，只有急于掩盖的不安。
边缘传送带的区域更闷热，通风口早就被矿尘堵了一半，矿灯的光柱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粉尘，像细小的金色虫子。云铮蹲在液压泵旁，却没急着检修，他从工具包里摸出能量手环，按下侧面的按钮。屏幕上跳出虫族信号的波形，他把诊断仪的探头贴在传送带的钢支架上——波形突然有了微弱的波动，和钢支架传来的震动频率隐隐重合。
“咚……咚……”
远处的矿道里传来沉闷的声响，比昨天更清晰，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缓慢移动。云铮猛地关掉手环，把诊断仪塞进工具包——他看见李疤脸的身影出现在作业区的入口，正往这边张望，手里的对讲机贴在耳边，嘴唇快速动着，不知道在跟谁通话。
他加快速度检修液压泵，指尖却在发抖。他现在有太多疑问：管理层要转移什么？运输舰拉走的设备要用来干什么？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撤离？还有最重要的——虫族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夕阳把矿场的影子拉得很长，铁锈色的天空渐渐被黑暗吞噬，矿灯的灯光在黑暗里连成一片昏黄的光海，像濒死者的最后一口气。云铮收拾好工具包，跟着下班的矿工往住处走，身后的矿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矿机的轰鸣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却比平时更微弱，像随时会熄灭的蜡烛。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能量手环，手环的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带着一丝凉意。他知道，矿场里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而他就像站在漩涡边缘的人，要么被卷进去，要么就得在漩涡吞噬一切之前，找到一条能活下去的路——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养父母，为了那些还在矿坑里挣扎的矿工。
走到住处楼下时，云铮突然停下脚步。他抬头看向行政楼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黑色的悬浮车停在门口，像一头蛰伏的野兽。他隐约看见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楼里出来，手里的文件袋似乎更鼓了，李疤脸跟在后面，脸上的表情是云铮从未见过的谄媚与恐惧。
悬浮车的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升空，朝着太空港的方向飞去。云铮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旧伤里，一丝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必须尽快找到证据，必须弄清楚管理层的阴谋——否则，下一个被矿场抛弃的，就是他们这些底层矿工。而那潜藏在矿星地底的虫族，将成为终结这一切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