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风息镇那片被绝望浸透的焦土,忘川的身影在荒野与城镇间孤独穿行。他并未刻意赶路,只是凭着本能朝着七宝琉璃宗的方向移动。
脚下的土地似乎还残留着风息镇焦土的冰冷气息,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踏在埋葬着阿莱娅和镇民们的空冢之上。
耳边仿佛总有风声呜咽,夹杂着虚卒最后无意义的嘶鸣,和阿莱娅那虚弱却清澈的恳求:“忘川恩人…抱抱阿莱娅吧…”
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色彩,只余下单调的灰白。沿途所见城镇的繁华喧嚣,山林的葱郁生机,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无法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只是走,麻木地、沉重地走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背负着无法言说的愧疚与悲伤。
行至一处荒僻的山谷,夕阳将嶙峋怪石的影子拉得如同扭曲的鬼魅。忘川停下脚步,并非因为疲惫,而是内心那片死寂的虚无仿佛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红被黑暗吞噬。
就在这万籁俱寂、连虫鸣都已停歇的深沉暮色中,空间毫无征兆地波动起来。
一股浩瀚、威严、带着铁血审判意味的恐怖意志骤然降临!山谷的空气瞬间凝固,无形的压力让地面细微的石砾都悬浮起来,周遭的光线骤然黯淡,仿佛连星光都被这无形的威严所慑服!
血色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在忘川前方的虚空中汇聚、翻腾。一个高大、模糊、身披暗红狰狞甲胄的虚影缓缓凝聚成型。
他手持一柄仿佛由无尽血海与白骨铸就的巨剑,仅仅是虚影的存在,便让山谷弥漫起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和冰冷的规则威压。
正是修罗神!
那血色的目光穿透空间,落在忘川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忘川。”威严的声音直接在忘川的灵魂深处响起,如同雷霆在深渊中滚动,震得他本就麻木的精神微微一颤,“修罗神第二考——‘助力丰饶神途觉醒’,已完成。”
修罗神的虚影顿了顿,似乎对忘川此刻的状态也有所感知,但神只的意志不容置疑,继续宣告: “考核评定:优异。汝之效率,超出预估。”
“奖励:修罗神亲和度,提升百分之十五!” “汝之所有魂环,年限提升两千年!”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道蕴含神力的光芒自修罗神虚影中射出,一道融入忘川眉心,一道则散入他体内循环的魂力之中。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杀伐之气仿佛在他灵魂深处烙印更深,同时体内魂环传来轻微的嗡鸣,力量底蕴确实有所增强。
然而,忘川的反应却是一片死寂的麻木。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空洞的眼神扫过那威严的神影,没有任何激动,没有完成任务后的释然,甚至连基本的敬畏都显得那么淡漠。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声无关紧要的通报。风息镇的悲剧,阿莱娅最后的眼神,早已填满了他全部的心绪缝隙,神的恩赐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悲伤。
修罗神那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眸子似乎凝视了忘川片刻。作为执掌审判与杀戮的神只,他洞悉凡俗的生死,更能感受到忘川身上那股源自风息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恸与虚无气息。
“符林……来自寰宇之外的威胁……”修罗神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罕有的凝重,“其力量本质,并非此界生灵所能轻易理解。阻其妄为,亦属吾之职责。然此獠狡诈,其根源隐秘,力量体系迥异,纵然是吾,亦难将其彻底根除于无尽位面之外。”
祂的话语,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即使是神,也有其力量的边界,面对符林这种来自异宇宙、玩弄规则的天才俱乐部成员,他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彻底守护。 “汝……既承吾之传承,亦握‘虚无’之力……此间劫数,或需汝之力,方可终结。”
这番话,或许带着一丝神明的坦诚与无奈,但对于此刻心如死灰的忘川而言,却更像是命运冰冷的嘲弄。将守护的责任加之于他,却又让他亲眼目睹守护之物的彻底毁灭。
修罗神虚影不再多言,血色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 “第三考,现予汝。” 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威严与冰冷: “击杀一名九十五级或以上境界之封号斗罗。时限:三年!”
这道考核内容被宣布出来,山谷中那股肃杀的气氛都似乎凝滞了一瞬。封号斗罗,斗罗大陆的巅峰战力!九十五级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击杀这样一位存在,对于任何魂师来说都是足以震动大陆的滔天大事!然而,从修罗神口中说出,却显得如此……平淡?甚至……随意?
这要求对于如今的忘川而言……简直毫无难度可言! 他身兼虚无与丰饶两大逆天力量,经历了杀戮之都的淬炼,融合了阿莱娅生命印记完成蜕变,更在风息镇一战中正面击退了符林!
他的战力,早已超越了寻常封号斗罗的范畴!九十五级?哪怕是九十七、九十八级的巅峰斗罗,在掌握了“归墟·万象引”和“永寂·时烬斩”这等触及规则的恐怖力量面前,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这第三考的难度,与它所代表的修罗神传承的份量,显得如此不相称!仿佛……仿佛那位冷酷的杀戮之神,急于找到一个合格的继承者,甚至不惜降低门槛,只盼着能尽快卸下肩头那无尽岁月累积的重担。
忘川依旧沉默。他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质疑,没有兴奋,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只是麻木地、机械地点了点头,如同接受一个无关紧要的任务指令。
封号斗罗?杀戮?任务?这一切,在风息镇那数百个无名空冢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修罗神深深地看了忘川一眼,血色的虚影终于如同融化的冰雪,伴随着空间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浓郁的夜色之中。山谷的压力骤然消失,悬浮的石砾噼啪落下,星光重新洒落。
忘川在原地又站了许久,直到山谷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他才缓缓挪动脚步,继续向着七宝琉璃宗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星光下拉得更加孤寂。
数日后,七宝琉璃宗那熟悉的七彩琉璃山门终于映入眼帘。山门依旧巍峨,在阳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
守门的弟子看到那个风尘仆仆、银发略显凌乱的身影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喜的呼声:“是忘川师兄!忘川师兄回来了!”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宗门内传开。
忘川踏过山门,行走在熟悉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之间。宗门的弟子们看到他,纷纷恭敬行礼,眼中带着好奇与敬畏。
一年多的时间,宗门似乎变化不大,只是每个弟子身上多了忘川以前研制的心念飞梭,依旧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与严谨的秩序。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魂力修炼特有的气息。
但这熟悉的一切,落在忘川眼中,却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障壁。那些热情的目光,那些熟悉的景致,都无法穿透他内心那层厚厚的悲伤冰壳。
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脚步未曾停留,径直向着宗门核心的七宝大殿走去。
大殿内,古朴而威严。宗主宁风致端坐主位,一袭月白衣衫,温润儒雅依旧,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剑斗罗尘心立于他左侧,依旧是那副白衣胜雪、孤高绝世的模样,湛蓝的眼眸如同寒潭,在忘川踏入大殿的瞬间,便锐利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骨斗罗古榕则坐在右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仿佛在打盹,但忘川能感觉到一股如同深渊般的魂力波动悄然扫过自己全身。包括毒斗罗在内的三位封号斗罗齐聚!
“宗主,师父,古爷爷,老怪物。”忘川走到大殿中央,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和麻木。他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有些僵硬。
尘心的目光在忘川身上停留了很久。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灵魂。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忘川身上散发出的、与一年前离开时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曾经的冰冷虚无中,多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恸,还有一种……仿佛经历过宇宙终极寂灭后才有的沉重沧桑感。
他的魂力境界似乎更加深不可测,但那双眼眸深处,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荒原。
尘心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没有立即询问修为进境,而是沉声开口,带着一丝罕见的关切:“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宁风致也早已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温和的目光打量着忘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上的异常。“忘川,你看起来……很疲惫。坐下说话。”他示意一旁的座椅。
“谢宗主,谢师父。”忘川依言坐下,动作依旧带着迟滞。他没有寒暄,也没有回答尘心关于路途的问题。他需要倾诉,也需要将那份沉重的真相告知宗门。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也似乎在积蓄开口的勇气。大殿内落针可闻。
片刻后,忘川睁开眼,开始讲述。他的声音很平,很缓,像是在复述一个遥远而他人的故事,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大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从离开宗门前往杀戮之都历练,讲到通过杀戮之都又卷入神只考核,讲到意外遭遇符林…… 他详细描述了符林那诡异的优雅与漠视生命的冰冷逻辑。
以及他那操控空间、玩弄规则、并自称来自“天才俱乐部”的恐怖实力…… 他讲述了符林提出的“全知域”理念,以及为了“论证”其优越性,残忍地将整个风息镇化为试验场…… 他痛苦地描述了镇民们被强行转化为虚卒的痛苦挣扎,阿莱娅那半人半怪物状态下最后的诀别和拥抱…… 他提到了自己最终爆发的力量击退符林。
却无法挽回任何悲剧…… 他并未隐瞒修罗神的具体考核内容,并坦言自己获得了修罗神的传承资格…… 最后,他描述了那片焦黑的废墟,那数百座埋葬着污浊泥土的空冢,那座插着破旧彩纸风车、里面却空无一物的阿莱娅之墓……
随着忘川平静却字字泣血的讲述,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尘心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周身逸散的剑气让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切割声!那个符林!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玩弄规则于股掌的异界来客!
其行径之卑劣,力量之诡异,让他这位纵横大陆多年的剑斗罗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意!
古榕早已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日里懒散浑浊的眸子里,此刻闪烁着如同巨兽般的冰冷怒焰!周身空间隐隐扭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宁风致脸上的温润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忧虑。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节同样泛白。
异界的敌人!远超封号斗罗理解的恐怖力量!玩弄空间、篡改生命本质!还有……神只传承!忘川所经历的这一切,信息量之大,冲击力之强,远超他的想象!这不仅关乎忘川个人,更可能关乎整个斗罗大陆的安危!
“符林……天才俱乐部……全知域……”宁风致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名词,眼神锐利如刀。这些都是从未在斗罗大陆历史上出现过的概念,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忘川身上。看着青年那空洞的眼神,疲惫不堪却强撑着坐直的躯体,以及那深深刻印在灵魂里的无尽悲伤,宁风致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风息镇的悲剧对忘川造成了何等毁灭性的打击。此刻追问更多的细节,无异于在他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忘川……”宁风致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关怀,刻意放缓了语速,“这些……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殿外,“一路风尘,想必你也累了。这些事情,稍后我与剑叔骨叔会详细商讨对策。现在,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带着长辈的细心:“荣荣……她在你们的小院里等你。她……一直很想你。”
提到“荣荣”这个名字时,忘川那死寂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宁风致和两位封号斗罗再次微微躬身,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庄严而压抑的七宝大殿。
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宗门的鸟语花香再次萦绕耳鼻。但忘川的心,依旧停留在那片被焦黑和死寂笼罩的废墟上空。他麻木地穿过熟悉的回廊,走向宗门深处,那个属于他和宁荣荣的庭院。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
庭院门口,那棵他和荣荣亲手种下的枫树,在经历过一年的风雨后,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此刻正值深秋,满树的枫叶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湛蓝的天空下绽放着生命的绚烂与热烈。那耀眼的火红,在忘川灰白色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灼目。
他走到庭院的月亮门前,停下了脚步。目光越过那燃烧的枫树枝桠,看向庭院深处。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枫树下的石凳上。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她微微低着头,似乎正专注于手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