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开化的声音像碎冰在脚底下咯吱响。
杨靖蹲在院门口扒拉着去年的玉米秸秆,看老槐树抽了新芽——这是开春前最准的信儿。
他怀里的账本被体温焐得发软,封皮上平安屯互助金几个金粉字蹭了些草屑,倒像给字儿绣了层绿边儿。
杨靖!刘会计的大嗓门儿从胡同口炸过来,棉鞋踩得雪壳子咔嚓响,你当院儿喊的那啥合作社,我得跟你掰扯掰扯!
杨靖抬头就乐了——刘会计的瓜皮帽歪在脑勺,蓝布衫第二颗纽扣系错了扣眼,活像只炸毛的老母鸡。
他拍拍身边的石墩子:刘叔您坐,我这儿还煮着新收的野山茶呢。
刘会计把算盘往桌上一摔,珠子乱响成串儿,分红利?
这跟地主老财收租子有啥两样?
我昨儿后半夜翻《合作社章程》翻得眼都花了,上头可没写......
刘叔您看这个。杨靖翻开账本,手指停在十二月那页,互助金去年贷出十二笔,收回来八百斤粮。
您说这钱咋来的?
是李寡妇卖鸡蛋还的,是张二柱修牛棚多打了两垛草还的,是大伙儿劳动生出来的金。他把账本推过去,您再看头一页,王婶子借五块买猪崽,现在她家猪下了六只崽;李桂芳借二十治娃病,狗剩现在能帮着挑水了——这钱没长在树上,长在人脊梁骨上。
刘会计的手指沿着账本上的字迹慢慢摸,算盘珠子在他腿上敲出小鼓点儿。
忽然他把算盘往怀里一搂:那...那分红得按劳动量算!
我明儿就列个工分表,谁出的力多......
大山哥来啦!杨靖抬下巴往院外一努。
张大山裹着羊皮袄撞进来,身上还沾着牛毛:杨兄弟!
我刚喂完牛就听说这事儿,咱屯子要搞合作社?他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我把去年攒的五十工分都拿出来入股,就修牛棚!
咱那破牛棚漏风,牛都冻得直打颤,修好了能多下俩牛崽子......
张哥你这是要当股东?杨靖憋着笑。
股东就股东!张大山拍得大腿山响,我老张头一回有自个儿的股,比当年娶媳妇还痛快!他凑到刘会计跟前,老刘你别犯轴,咱这是给集体攒家当,又不是揣自个儿兜里。
上回我家娃发烧,互助金给拿的钱,这情分能当饭吃!
刘会计的脸慢慢从红转白,又从白转红。
他突然抓起算盘:我这就去算工分折算比例!话音没落人已经冲出院门,棉鞋跟儿磕在门槛上,差点摔个屁股墩儿。
杨靖笑着摇头,一回头就见王念慈抱着个木匣子进来。
她发梢沾着细雪,手里的红纸上还带着墨香:我按你说的,把股证设计出来了。她掀开匣子,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张红纸,正面是姓名、股数、生产队公章,背面印着凭此证享分红、可转让、能传家——字儿我写了三遍,保证没错别字。
念慈姐手真巧。杨靖拿起一张看,红纸上的墨字笔锋刚劲,这背面的字儿,比供销社的发票还体面。
体面得让大伙儿记一辈子。王念慈指尖抚过能传家三个字,我奶说她嫁过来时,我爷给了半袋米当聘礼,现在那米早吃完了,可话还在。
这股证,得比米金贵。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声——二愣子扒着门框探脑袋,手里攥着三张皱巴巴的毛巾票:杨兄弟!
我这三张票攒三年了,能换股不?
我娘说毛巾能擦脸,可这股能生钱!
擦脸的能换生钱的?杨靖故意逗他。
二愣子把票往桌上一拍,我娘说了,咱屯子要成金窝窝,我得占个坑!他突然压低声音,那啥...这票能别让我媳妇知道不?
她上个月刚骂我攒票是傻蛋......
成,给你单记一页私房股杨靖大笔一挥,二愣子乐呵得直搓手,出门时撞翻了王念慈的木匣子,红股证撒了一地。
杨兄弟!外头又传来吆喝,王老拐拄着拐棍儿进来,身后跟着俩小子抬着个泥封的坛子,我没工分没票子,就这坛米酒能抵不?
我自个儿酿的,埋了五年,香得很!他揭开泥封,酒气地窜出来,混着雪水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王大爷这是实物股。杨靖提笔在账本上记,米酒一坛,按公社供销社酒价折算五块。
王老拐拍着坛子笑,等分红那天,我拿这酒跟大伙儿喝!
最热闹的是灯台下。
李寡妇攥着赵家老三媳妇塞来的纸条,手直哆嗦:他三嫂说我不识字,要替我持股......
李婶子,这股是您的。杨靖把印泥盒推过去,您按个手印,我给您念上头写啥——李桂芳,信用股五十工分,凭此证享合作社分红他蘸了水在桌上写李桂芳三个字,您看,这是您的名字,往后狗剩上学,老师问他娘叫啥,他能说我娘叫李桂芳,有合作社的股证
李寡妇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红纸上,按手印时把印泥蹭到了手腕上。
狗剩蹲在旁边看得入神,突然说:杨叔,我也想按手印!
等你长大。杨靖揉了揉他脑袋,先把算盘学好。
入股首日,灯台下的煤油灯烧干了三回。
刘会计攥着算盘来回溜达,嘴上念叨这得记清楚,手却抖得总打错珠子。
张大山儿子带着几个青年扛着铁锹进来:叔,我们组了个营建队,明儿就拆旧牛棚!他晃了晃手里的小本子,昨儿夜里我跟大伙儿学记工,您看这字儿写得齐不齐?
三月十八那天,老槐树下挂起了红布。平安屯生产合作社的木牌靠在树杈上,油漆还没干透。
杨靖站在人堆里,看小石头娘颤巍巍接过锤子。
她棉袄领子上的红布被风吹得翻起来,像团跳动的火:我...我能敲第一钉不?
台下有人喊,你家做的棉衣最暖和,这钉该你敲!
小石头娘咬着嘴唇,锤子落得又轻又稳。的一声,木牌稳稳钉在树上。
掌声像炸豆子似的响起来,二愣子举着股证蹦得老高,王老拐的酒坛子在人群里传着,李寡妇把股证贴在胸口,狗剩扒着她肩膀直乐。
叮——系统提示音在杨靖耳边响起,界面弹出金光,万元户奖励未领取,是否兑换?他滑动窗口,新选项跳出来:村志编纂手册(稀有类,500积分)。
杨靖望着人群里的刘会计——他正举着算盘给人算分红比例,张大山拍着他后背直乐;王念慈被几个妇女围在中间,教她们认股证上的字;小石头娘的锤子还攥在手里,红布领子扫过木牌上的字。
他笑了笑,点下兑换。
系统光团里飘出个泛黄的本子,封皮上写着平安屯志。
账本有人写了。他把本子塞进怀里,听着远处牛棚工地传来哐当哐当的响动,故事,该由他们自己讲了。
风卷着新翻的泥土味儿吹过来,老槐树上的木牌轻轻摇晃。
杨靖眯起眼,听见工地那头有人喊:石头够了!
明儿就能立牛棚架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村志手册,心想:等牛棚落成那天,该让刘叔把这响动记进第一页——平安屯的故事,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