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弟子在前方引路时，双腿都在微微发颤。他身后跟着的，不是凡俗的王侯，而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灵。那金甲龙使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跳上，沉重而霸道，无形的龙威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而那七彩羽衣的凤族女子，虽看似温和，但其周身流转的华光，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圣洁与高贵。
当他们踏入那座僻静的小院时，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停滞了。
院中的翠竹不再沙沙作响，风也屏住了呼吸。云舟正靠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啃着一根草茎，当他看到来人时，嘴里的草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林清婉依旧抱着剑，坐在石凳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直到那股强大的气息涌入院中，她才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
金甲龙使，龙渊，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整个院子。他先是看到了吊儿郎当的云舟，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屑；又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林清婉，眼神中毫无波澜。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站在卧房窗前，身形清冷如孤峰之雪的白衣男子身上。
“区区人族剑修，也敢阻我等觐见青丘后裔？”龙渊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如金石掷地，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云舟一听这话就炸了毛，他一步蹿到沈清辞身前，叉着腰回敬道：“喂，你这条长了腿的泥鳅，说话客气点！他可不是什么‘区区剑修’，他是……”
“云舟。”沈清辞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云舟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沈清辞从窗边转过身，平静地迎上龙渊的目光。他没有释放任何剑意，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卧房与外界隔绝开来。
“她需要休息。”他说道。
这简单的四个字，不卑不亢，却表明了不容商量的立场。
龙渊的金色瞳孔微微一缩，他执掌龙族刑罚千年，还从未有哪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正当他身上龙威将要实质性地爆发时，一旁的凤族使者凰锦向前一步，柔荑轻抬，一股温润的霞光便将龙渊散出的威压消弭于无形。
“龙渊，不得无礼。”凰锦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冰湖，清泉流响，“我等是为践行盟约而来，非是威逼。”
她转向沈清辞，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他，望向了房内那张床榻，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悲悯与期许。“这位剑尊，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残魂祭坛之事迫在眉睫，青丘后裔身负血脉，是此事的关键。我等必须确认她的状况。”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仙盟盟主带着两位宿老，几乎是小跑着赶了过来，脸上全是来不及掩饰的焦急。
“使者息怒，使者息怒！”盟主远远地便拱手作揖，“清辞剑尊也是护主心切，还望二位海涵。”
他跑到近前，看到院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额上冷汗都下来了。这小小的院子，此刻汇聚了仙道领袖、魔主之子、隐世的龙凤，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沈清辞，而这一切的中心，竟是那个还在昏睡的小狐狸。
盟主的到来，让这场私人对峙，瞬间升级成了三界层面的紧急会议。
“盟主来得正好。”凰锦顺势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想必盟主也已得知‘残魂祭坛’之事。此事若不能阻止，三界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仙盟盟主脸色凝重地点头：“千机楼方传来密报，与使者所言一般无二。只是那万魂谷地处极北苦寒之地，又有上古禁制，冒然派大军前往，恐怕不等我们找到祭坛，便会打草惊蛇，逼得对方提前血祭。”
龙渊冷哼一声：“一群乌合之众，去了也是送死。”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对付这种藏于暗处的阴谋，大军压境是最愚蠢的做法。
“所以，我等商议，需派出一支精锐小队，潜入万魂谷，探明虚实，伺机破坏祭坛核心。”仙盟盟主说出了他们的初步对策。
凰锦的目光再次投向卧房：“这支队伍，必须由青丘的后人带领。”
“不行。”沈清辞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神魂受损，根本无法承受长途跋涉，更遑论深入险境。”
“她的血脉，是开启万魂谷外围禁制的唯一钥匙。”龙渊冷冷地补充道，“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复仇的第一步，无人可以替代。”
“我替她。”沈清辞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龙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你凭什么？”
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了身后的剑柄。他没有拔剑，但那一瞬间，整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盛夏瞬间入冬。那并非杀气，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剑意，一种“我说可以，便一定可以”的绝对意志。
龙渊脸上的讥讽凝固了。他从那股意志中，感受到了一丝连他都为之心悸的危险。
“好了。”凰锦再次出面调停，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清辞，眼神中多了几分郑重，“剑尊护主之心，我等明白。但龙渊所言亦是事实，青丘血脉无可替代。不过，也并非全无折中之法。”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凤族有至宝‘涅盘之火’，可温养神魂。龙族亦有‘祖龙之息’，能固本培元。若有我二人随行护持，或可保她此行无虞。”
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一种保证。
仙盟盟主闻言，立刻接口道：“如此甚好！有龙凤二位使者护航，此行便多了几分把握。”他看向沈清辞，带着商议的口吻，“清辞剑尊，你看……”
沈清辞沉默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复仇，是苏九九一直以来的执念。如果她醒着，她一定会选择去。自己能护她一时，却不能替她走完这条路。
良久，他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重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她若去，我必同行。”
“算我一个！”云舟早就按捺不住了，他跳了出来，拍着胸脯，“打架探险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再说了，小九九是我朋友，我得看着她！”
一直沉默的林清婉，此刻也缓缓站起了身。她抱着剑，走上前来，这两日的死寂似乎从她身上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还有我。”
她看着沈清辞，又像是对自己说：“我的剑，不能再迷茫下去了。若不能斩尽邪祟，护佑苍生，要它何用。”
道心虽碎，剑心却在废墟之上，试图重铸。
凰锦看着这几人，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她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这支‘除魂小队’，便就此成立。由青丘后人苏九九、清辞剑尊、魔域少主云舟、天剑宗林清婉，以及我与龙渊组成。我等即刻准备，三日后启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仙盟盟主长舒一口气，总算解决了眼下最大的难题。他承诺仙盟会全力支持，并负责稳住三界局势，为小队争取时间。
众人商议已定，龙凤使者与仙盟盟主等人便先行离去，着手准备启程事宜。喧闹的小院，重又恢复了宁静。
云舟凑到沈清辞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喂，你真放心让她去啊？那可是万魂谷，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清辞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回卧房，来到床边。
苏九九依旧睡得很沉，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似乎比之前舒展了一些。苍白的小脸上，透着一丝病态的嫣红，呼吸悠长而平稳。
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有些微凉。
这趟旅程，充满了未知的凶险。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苏九九醒来后，会如何面对这一切。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她身前。
就在这时，床上沉睡的女孩，眼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她似乎陷入了什么梦境，嘴唇微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含混不清的呓语。
“冷……”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紧，他立刻俯下身，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苏九九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这一次，她翻了个身，小脸无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蹭了蹭，仿佛在寻找什么温暖的源头。她的嘴里，又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好多……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