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揉成一团的废纸，在沈清辞的脚边静静躺着，像一片被风遗弃的枯叶。
可上面用炭笔草草勾勒出的线条，以及那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庭院中炸响。
“新炉已起，尚需一个时辰，即可成丹万枚。”
万枚。
这两个字，带着一股血腥的寒气，让在场所有人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云舟刚刚还因全城获救而激动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咬牙切齿地低吼：“这帮畜生！他们还想炼！还想去害下一座城！”
两位仙盟长老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长袖下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身为仙盟之人，他们自诩为正道守护者，可玄天宫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清辞，”苏九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她靠在沈清辞怀里，视线并未看那张地图，而是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不能等了。”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半分。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儿的身体依旧冰冷虚弱，神魂的每一次波动都像在针尖上跳舞，但她的意志，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小九九，你别逞强。”云舟急了，他看看苏九九苍白的脸，又看看沈清辞，“你的身体……要不我们先去，你留在这里……”
“不行。”苏九九直接打断了他。她借着沈清辞的力，勉强坐直了一些，那双杏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冷静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对方既然敢在这里设据点，必然有所依仗。矿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贸然闯入，只会打草惊蛇。”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况且，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取货’。那本邪毒配方，必须拿到手。”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清辞手中的地图上，那双本该是懵懂纯净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的是运筹帷幄的锐光。
“清辞，地图给我。”
沈清辞将那张纸递到她面前。
苏九九的指尖划过地图上那简陋却精准的线条，脑中迅速构建出整个矿山的立体结构。入口、甬道、岔路、暗哨……千机楼暗卫用最简单的方式，标注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这是千机楼的‘蜂鸟图’。”林清婉忽然开口，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异，“绘制这种图的暗卫，被称为‘蜂鸟’，擅长在最短时间内勘探地形，绘制出最精准的突袭路线。我只在宗门最机密的卷宗里见过描述……没想到……”
她没有说下去，但看向苏九九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猜测，变成了近乎肯定的审视。
云舟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鸟？小九九，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苏九九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开始下达指令。
“李长老，张长老，烦请二位立刻前往矿山外围，布下隔绝法阵。动静要小，只需锁住方圆五里的空间，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更不能让里面的邪气泄露分毫。”
“好！”两位长老神色一肃，没有半分犹豫，领命而去。
“云舟，林清婉。”她转向另外两人，“你们去城主府，带上城中所有还能调动的守军，在法阵外围布防。不必进攻，只需将矿山团团围住，做出强攻的姿态，动静越大越好。”
云舟挠了挠头：“声东击西？”
“不，”苏九九摇了摇头，“是敲山震虎。玄天宫弟子行事诡秘，一旦发现被围，第一反应不是死战，而是毁掉证据，然后从密道逃离。我要他们慌，让他们自乱阵脚。”
林清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眼神一亮：“利用他们的多疑，逼他们主动暴露逃跑的路线？”
“不止。”苏九九的指尖在地图上一个被标记为“风口”的位置点了点，“我要他们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你们和所谓的‘密道’上。”
做完这一切安排，她才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清辞。
“我们两个，从这里进去。”她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一个最不起眼，甚至没有被标注为入口的峭壁裂缝。
那里，只画了一个微小的箭头。
这是“蜂鸟”留下的，只有千机楼主才看得懂的暗号——此路，直通核心。
“你确定？”沈清辞的声音低沉，他担忧的不是计划，而是她。
“我确定。”苏九九迎上他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动摇，“我不需要动手，我只需要……带路。”
沈清辞看着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苏九九的脸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颈。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也让她那因神魂虚弱而阵阵发冷的身体，感到了一丝安稳。
“走。”
话音未落，沈清辞的身影便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庭院之中。
……
城东三十里，废弃矿山。
夜色如墨，将连绵的山脉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这里曾因矿产丰富而人声鼎沸，如今却只剩下被掏空的山体和一个个黑洞洞的矿口，像大地张开的、无声嘶吼的嘴。
山风吹过，卷起一阵阵阴冷的、带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味道。
矿山的最深处，一处被人工拓宽的巨大洞窟内，却亮着幽幽的绿火。
洞窟中央，架着一口直径超过三丈的巨大铜炉。炉下燃烧的并非凡火，而是一种幽绿色的、跳动不休的邪火。铜炉内，黑色的粘稠液体正在剧烈翻滚，冒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气泡。气泡破裂时，会发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让人闻之神魂不宁。
七名身穿玄天宫内门服饰的弟子，正盘坐在铜炉周围，双手结印，不断将自身的灵力注入炉下的邪火之中。
为首的一名青年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狂热。他正是此处的负责人，刘师兄。
“都加把劲！再有半个时辰，这一炉‘腐魂液’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候宫主重重有赏，我等说不定能凭此功劳，习得一两分上古残魂的神通！”
其余弟子闻言，精神皆是一振，催动灵力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外围放哨的弟子连滚爬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刘……刘师兄！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刘师兄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慌什么！说清楚！”
“山……山下全是凡人界的官兵，火把都快把山给照亮了！还有……还有仙盟的人在布阵！看那灵力波动，至少是两位长老级别的高手！”
洞窟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一名弟子慌道：“怎么会？我们行事如此隐秘，怎么可能被发现？”
刘师兄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安和城那边出了变故？可就算瘟疫被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这里来！
他眼神闪烁，脑中飞速盘算。仙盟长老亲至，硬闯绝无可能。宫主赐下的逃生符只有一张，无法带走所有人。
“慌什么！”他强作镇定地低喝一声，“一群凡人官兵，几个仙盟长老罢了！他们找不到这里的！所有人听令，立刻加速催动邪火，务必在他们找到这里之前，让腐魂液成丹！”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已做了决定。只要丹成，他就立刻毁掉丹炉，带着最重要的东西从密道遁走。至于这些师弟，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洞窟顶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石子落地的声响。
“谁？！”刘师兄猛地抬头，厉声喝问。
回应他的，是一道冰冷的、快到极致的剑光。
那剑光并非璀璨夺目，反而有些暗淡，像一抹自九幽而来的寒芒，悄无声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锐。
刘师兄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将身前的一名师弟猛地向前一推，当做肉盾。
“噗嗤！”
剑光一闪而逝，那名被推出去的弟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眉心便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生机断绝。
直到这时，两道身影才如同鬼魅般，从洞顶的阴影中飘然落下。
沈清辞一手抱着苏九九，另一只手持剑而立，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九九靠在他怀里，目光扫过那口巨大的铜炉和周围惊骇欲绝的玄天宫弟子，最后落在那为首的刘师兄脸上。
“是你。”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刘师兄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当他看清苏九九的脸时，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狂喜。
“是你这只青丘的余孽！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杀了你，宫主定会赐我无上神通！”
他似乎完全没把沈清辞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长得好看的护卫。
“拿下他们！”他厉喝一声，自己却悄然后退，一只手已经摸向了怀中的一枚黑色玉简。
那玉简之上，便刻录着“腐魂散”的完整配方和炼制法门。这是他最大的功劳，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剩下的五名弟子对视一眼，嘶吼着扑了上来。他们手中凭空出现各种淬了剧毒的邪异法器，黑气缭绕，直取沈清辞周身要害。
沈清辞抱着苏九九，甚至没有移动一步。
他只是抬起了持剑的手。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磅礴的剑气。
他只是随意地、向着前方，挥了三下。
第一下，一道剑弧横扫，冲在最前的两名弟子手中的法器寸寸断裂，连带着他们的身体，也被拦腰斩断。
第二下，剑光斜撩而上，另外两名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弟子，被从中断开，上半身和下半身在空中分离，血洒当场。
第三下，他手腕一转，长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穿透了最后一名弟子试图自爆的丹田。
三剑，五条人命。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而息。洞窟内瞬间被浓重的血腥味笼罩，只剩下铜炉里那诡异的翻滚声。
刘师兄已经退到了洞窟的角落，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看着那个抱着人还能瞬杀五名同门的男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你到底是谁？！”他声音颤抖，脸上的狂喜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沈清辞没有回答他。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刘师兄的心脏上。
刘师兄惊恐地后退，后背撞上了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黑色玉简，色厉内荏地尖叫：“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毁了它！这可是宫主最看重的东西！”
他以为这能成为自己的护身符。
然而，沈清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刘师兄绝望之下，准备捏碎玉简的瞬间，一道无形的精神力，如同尖针一般，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啊——！”
他惨叫一声，抱着头颅在地上翻滚，七窍中都流出了黑血。那枚黑色的玉简，也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滚到了地上。
沈清-辞怀中，苏九九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以她现在的神魂状态，强行施展这种精神冲击，无异于饮鸩止渴。
沈清辞感觉到她的虚弱，周身的杀意更甚。他一脚踩在刘师兄的手腕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断裂。
他弯腰，捡起了那枚黑色的玉简。
灵力探入其中，一篇充斥着怨毒与邪恶的文字，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腐魂玄功》。
上面详细记载了如何收集初生婴儿的第一口生气，如何捕捉将死之人的最后一缕怨念，如何以活人魂魄为柴，点燃阴火，最终炼制出“腐魂散”。
而配方册的最后，用血红的朱砂写着一行批注，字迹张狂而邪异，正是玄天宫主的笔迹。
“凡人界生机，乃三界之基石。此基石，亦是吾辈登临神位之阶梯。待万城腐魂，怨气冲天，引动‘万灵血祭大阵’，届时，三界生机尽归我手，上古神只亦将为我驱使！”
看到这里，沈清辞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原来，屠城炼毒，削弱凡人界的生机，根本不是玄天宫的最终目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疯狂的计划做铺垫——他们要用亿万凡人的性命和怨气，布下一个能够掠夺三界生机的邪阵！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苏九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清辞，看那个。”
沈清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洞窟最阴暗的角落里，那被刘师兄踩断手腕、如同死狗般瘫在地上的身体旁边，还掉落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本半旧的、用兽皮包裹的手札。
与那枚记录着邪功的玉简不同，这本手札上，似乎记载着一些私人的东西。